世界上最痛苦的人
如果说走在最后的人痛苦是因为自甘堕落而遭人嫌弃的话,那么走在前面的人痛苦则是因为思想超前而影单影只。前者不值得同情,后者却令人敬仰。如果人生注定服一场西西弗斯式的苦役,那我将毅然选择走在众人之前,孤掌难鸣,却又始终孤芳自赏。
一如古希腊先贤苏格拉底,这个把哲学称之为“爱智慧”的老人,在端起毒酒的那一刻,仍担心他逃亡之后不能指导青年,于是,在雅典民主苏醒的前夜,他慷慨地将毒酒一饮而尽。
他是痛苦的,他甘愿成为别人知识的助产婆,产妇却临阵脱逃;他乐意为时代奔走效劳,从街市到角斗场,从庙宇到爱琴海,可时代却要了他的命。但无疑,他又是幸福的,一个清醒的先驱者早就做好了牺牲的准备,被误解有何妨?历史的车辙自会留下清晰的谁是谁非;被赐死有何妨?时间的潮汐自会将智慧的贝壳冲到人们脚下。“希腊三贤”烁古耀今,他,他的学生柏拉图,他的学生的学生亚里士多德,哪一个没有痛苦地咀嚼过独行的凄凉,哪一个没有重新迈下坚定的步伐呢?
我想到了同时代的孔子,历史总有那么多巧合,以至于让人觉得是个玩笑,我常想,如果两位大师隔空相遇,他们会有着怎样的时空对话呢?他们会说到哪些话题呢?至少,他们会说到痛苦,比他们的时代还早出生了几百年的痛苦,但最多,只会一笔带过,他们不会诅咒痛苦,反而会欣然于这痛苦的价值,一种超越了生命长短、个人前途、他人评价的价值——他们改写了历史,或者,创造了历史。
处在一个蒙昧昏聩的时代,是一种痛苦,但保有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清醒,不做无知无觉的蝼蚁,就有价值;置身于一群迷乱狂狷庸人中,是一种痛苦,但存有一份济世者“俯首甘为孺子牛”的使命,就有价值。说到底,痛苦莫过于肉体上的摧残刺激肾上腺的连锁反应,与独领风骚而兼济天下的精神愉悦相比,不值一提。
带着真理与价值一路领跑,总让人心醉神迷。所以,亚历山大才会慕名去拜访那个自囚于大瓮的第欧根尼,后者轻蔑的回答他“别挡住我的阳光”,但这位大帝国的君主仍然说:“我如果不是亚历山大,那我就愿成为第欧根尼。”
那么我们呢?今生,我们是不能做破翁里的第欧根尼了,但我们却可以执着地寻找人生的“阳光”;我们是做不成列侬和小野洋子了,我们不能承受舆论对裸替反战的一切争议,但我们却可以内化其精神,用其他形式为和平出谋划策;我们也做不成时代先驱孙中山了,但我们却可以敢为天下先,做深入一线的新闻记者,做冲锋在前的打假斗士,做不跟风、不害人的老实买卖,做不陈腐、不懒惰、不沉默、不苟且的中国人。
如此,痛苦,还有价值,还有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