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在外打工的二娃回家来盖新房,嫌我在院里碍事,一直念叨着要把我砍了卖掉。还是老太太念着旧情:“这树还是你爹在的时候种下的,在这院里长了三十年了,留着吧。”三十年了,院子还是那个院子,只是那两间灰灰旧旧的青砖瓦房已经换成了四间敞亮的红砖大瓦房。院子外头,铺起了一条干净的水泥路。以前一下雨就得听老太太抱怨,等到不得不出门时,就见她踮起脚尖踩过门口泥泞坑洼的小土路,那一步一滑的样子连我看了都要担心。
新房子盖起来了,水泥路也铺好了。二娃临走时,掏出一叠钱塞给老太太:“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村里小卖部啥没有?”
每天太阳刚刚照到我头顶,就听见屋门吱呀一声响,门后闪出这位颤颤巍巍猫着腰的老太太,手中搬着小板凳,有时在我旁边有时在大门口的门楼下一坐就是一整天。里里外外静而又静,只听见身旁不知躲在何处的知了扯着嗓子叫个没完。再要热闹一些,就要等到黄昏时分,背着书包的小孩子走进村子,四处散开,奔跑着追逐着打闹着,村子平添了些生气。
老太太一个人坐得久了,常会自言自语:“以前咱这胡同里,可是热闹呢,现在……”现在却又是怎么了?村里家家户户但凡还能扛块砖的都出去打工了,剩下的不过是些老幼病残,大都像我这样哪里都想去却哪里也去不了。只能守着这或新或旧的房子,数着这或长远或近在眼前的日子,一天天任太阳从东边出来又从西边落下。
这院子空久了,连我都觉得静。常看见老太太坐在我旁边,有时一句话也不说,只一声接着一声的叹息声落到地上。叹着叹着,没声了,忙低头看她一眼,见她花白头发的脑袋埋在膝间,头一晃一晃,原来是睡着了。日子久了,连我也跟着恍惚起来学会了打瞌睡。
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见过年时,二娃背着行李回来了。他对老太太说:“我这次不再走了,家里也能找到活干。”村里那些在日头下洒汗水的离乡人也都回家了。村子周围新盖了家农产品加工厂,全村的人都去里面上班,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黄昏时分,小孩子叽叽喳喳一群群跑回家,村落里再度升起袅袅炊烟。
院子里满是欢声笑语,连我也跟着嘿嘿地乐起来。那笑声就像一阵阵风吹过树梢,哗啦啦,清清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