循着一路低伏枯黄的,我机械地抬脚,向前。天是灰蒙蒙的,不知是霾还是风雨欲来。像一团浓稠难化的黑色颜料,胡乱地被拍打在画布上。道不明的压抑,闷。曾无数次奔走而过的这条小径,熟悉却又陌生。不知是被高三的忙碌吞噬还是感知的触角已被渐渐磨钝,这些唐突的竟第一次蹿入我的视野。它们大约有四五寸长,全都向后倒伏着,密密匝匝地挤在一起,像是关西大汉那粗野杂乱的大胡子,只是更粗、更硬、更密。风声已至,天如渴睡人的眼一般更加模糊。狡猾的风不止步地漏过灰黑的帷幕,开始了它对这片土地的征服。呼啸的北风吹过北海边蓬乱的,吹过团聚在一块儿的羊群,吹过那根早已光秃的旄节。苏武迎风站立,任凭这暴躁的野风恣意攻占他单薄衣衫下干瘦躯体所支起的狭小空间。他来时,这儿的新草才刚刚破芽,如今却被这北风愈拔愈长,愈扯愈烈。他忍耐着与强风为伍的粗粝沙尘在他脸上留下的刺痛,忍耐着瘆人狂风在他耳旁肆意疯狂的叫嚣,纵然单于威逼利诱,卫律、李陵多次劝降,他也依然紧握手中的旄节,眼望心中的故国。风从来不曾放过任何一个施展淫威的机会,草顺风倒伏却从未折断。岁月漫漫十九载,十九年的风沙尘土染白了苏武的须发,却始终无法压垮一个勇士挺拔的脊梁。撕扯。风会过去吗?冷风游荡在幽暗无际的草地,划过草间,掠过水洼,吹落了炊事班长泛白面颊上渗出的汗珠。银色的鱼线在月光下若隐若现,水面上是一小圈难以令人察觉的涟漪。风过、线动、抬竿,鱼钩处有了一小团黑影,老班长舒了口气,转而又皱起了眉——就这么点猫鱼,哪儿够啊?只是,有总比没有强。夜里的风凉意更足,却抑不住的生长。看着三个病号喝下比白水没有寡淡多少的鱼汤,老班长眉间的沟壑却愈深——下一顿在哪儿?还要多久才能走出这片草地?小同志们能撑过去吗? 风不止。望着远处模糊的山影,两鬓斑白的老班长虚弱地笑了,再也无法睁开铅重的眼皮。草未折。黎明会来吗?寒冷的山风扫荡着,刮过秃山,刮过荒田,刮过油毛毡房前跳动的火苗。杨善洲在火塘边站立着,望着夜空出了神。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他知道,刚种下的树苗正在生根,新草正在破土。风卖力地搜刮着山上的每一丝生机,试图压制住松动的土层。高寒之地的草木虽生长极慢,但却从未停止过生长。它们努力汲取这片荒凉土地上的养料和水分,延展根系;享受每一寸阳光和每一滴雨露,舒展茎干。它们知道,有一位老人正和它们一起等待着春天,等待着对大亮山乡民承诺的实现。积蓄。春天会来吗?冬风吹尽,孱弱的躯体挺直坚守;春风已至,白发满头绿染山野。草风的搏击从未停止,强风之处必有劲草。我敬佩这如一般的生命。为了心中的信念,毅然选择在风中受勋。他们选择坚持,即使无法选择风向,无法战胜强风,也决不移动半步,弯腰投降。他们守护着坚贞与理想,守护着国家与人民,从不低头,从不夸耀。因为他们知道——风一定会过去。黎明必至。远处响起了闷雷,风已气势汹汹。一旁操场上的人影依旧规律地移动,前方教学楼里的读书声愈加清晰可辨。我逆着草伏的方向加快脚步。风渐强。枯草犹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