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仅是位,更是一位艺术家。
晴日的晨曦,爷爷披一身暖阳,领着我,向剃头铺子走去。走在古桥上,流水几弯萦梦绕,蜿蜒至远方。紫丁香,一簇簇的,开得正盛,点缀着剃头铺子;花香氤氲,带着一丝忧郁,香气却执着着从未停歇。古桥下,叫卖声络绎不绝,人来人往。刚出笼的馒头又大又香,白烟袅袅,早早地,馒头店便挤满客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唠着家常,小村的故事便延至千家万户,将淳朴过出人间烟火的滋味。
不知何时,村里来了个癫仔,长长乱乱的发须,被厚厚的灰尘粘的像枯草,浑身上下都是油腻的土黑色,让人一见就反胃、恶心甚至害怕。他沿街找吃的,一靠近摊点和门面,就被主人不择手段的轰开。只有例外。见到癫仔,放下手上的活,牵着他进铺,很随和的说:“小弟,我来替你理个美美的头”。带着其坐在木椅上,癫仔居然配合。他将沾满皂沫的毛刷子涂在癫仔的胡子上、最周边的腮帮子上,浸润着,噌亮的刮胡刀在他手上泛着光,他左手搭在癫仔的歡骨上,中指与拇指轻轻上下一堆,扳平了嵌满皱纹的高高的腮帮子,他的右手前三指紧夹刮胡刀,其他手指支撑着。灵巧的剪刀时而和着节奏舞弄,时而几近无声地细心挑拣着漏下的头发,碎发,飘落,柔柔的,落在铺满阳光的铺子上,铺外的紫丁香,一树繁密,摇摇曳曳,洒下斑驳的树影。
以他永远一丝不苟的神态完成在癫仔头上的作业,比平时费了更多的时间。癫仔扛着全新的头脸在街上来往,人们的眼睛为之一亮:没想他会那么年轻、秀气!他为何会癫,人们很少议论,更多的议论,为的上善若水与执着而敬佩鼓掌。剃头铺子不大,却挤满了客人,红红火火,有的扎堆站着,三三两两;有的围着方桌,下手好棋;有的恭敬坐着,耐心等待,热闹声此起彼伏。
听爷爷说,这原有一个好前程,但处于文革,受到时代的排挤,每天都是冷眼相对,没有一个岗位录用他,无奈的现实曾让他一度绝望,然而,他却乘风破浪,绝处逢生,开了铺子,凭着高超的手艺和坚强的意志生存下来,守望着。这不免让我对眼前这位充满钦佩。我矗立在人群的背后,静静地望着他,稀疏的头发被岁月染白了半边天。他身穿天蓝色的褂子,暗黑色的布裤,脚上还有一双绿面黑色地的新胶鞋;一道道深深的皱纹嵌在高高的额头下,嘴边那两个大大的酒窝,总在他的嘴角扬起,让我轻易看见。
磨刀石透过缝隙,闪着光,挂在墙上的磨刀披子上,和着风,轻轻敲打在墙中间的大镜上;客人坐在老木椅上,身子微仰,把持着刮胡刀,时而在磨刀石上磨几下,时而在磨刀披子上正一下反一下打磨着;奶白色的肥皂块躺在皂盆里,中间已磨成一个深深的窝;圆毛刷子沾点水,在里面轻轻旋转几圈,就涨满了白白的肥仔沫。 一花一草一尘埃,一人一铺一世界。余晖收敛,剃头铺的灯光晕黄,围着八仙桌的客人也归去,我掏出十元纸币:“不用找了”,他坚决把两元钱塞进我兜里说:“八块钱是我的手艺,十块钱就是人的贪心了,我这一生最恨的就是:贪”。铺前紫丁香开得正盛,花香雾般缥缈,忽然一阵风来,吸进鼻子的,就是大把大把的香甜了。心,跟着香香甜甜地一转:真的,紫丁香开了。那熟稔的香甜味儿,率真,浓烈,让人欢喜。
他表情严正,我内心激动,不禁地鼓起掌来,在场的顾客也被惊动,纷纷和着我,匠人还又有新的商机,以为这正可以回报她的敬业,没想到他满脸惊慌,关门欲走,我说:“到手的生意怎么还不做?”“天都快黑了,看不清理发了,灯光下看东西是模糊的,会给人家理不好的。”人最难得的是简朴勤俭执着的守望,理尽了无数人的愁怨和苦恼,看到了青涩时的年华,看到了耄耋时的白发,在指尖和头发之间,懂得了活着的真谛:要有所守望,正是因为他在挫折中坚强地活下来,才有如今的风生水起与精彩辉煌,亦如紫丁香般柔韧而顽强执着。
那亲切朴素的老剃头铺子不知是否还在,但他演绎着的生命真谛永远不朽。
他不仅是位,更是一位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