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凝结在冬天毫无生机的草原上。茫茫的白色,让天与地的界线变得不那么清晰。雪的世界中,一个蜷缩着的影子,在风中瑟瑟发抖……
远处奔跑的少年,衣襟在风中猎猎作响。高高的个子,眼神中却流露出几分稚气和单纯。小麦色的脸庞让黑白分明的双眸显得格外清澈透亮,嘴角淘气地向上翘起,一头飞扬的黑发上覆着一层薄薄的雪。他叫乌恩奇,是对牧民夫妇的儿子。虽然已经15岁了,可心智依然单纯。
他的双腿在雪中飞快地交替着,黑发被风肆意撩起,腰间的铁板随着他狂奔的节奏发出清脆的响声。在雪地里奔跑是乌恩奇平时消遣的方式,也不追求速度,只是要那种放纵的快乐。
厚厚的积雪被染得鲜红……因为狼群在冬天猎杀过家畜,牧民在这一带投放捕狼陷阱。出现在乌恩奇面前的,是一只小狼崽,瞳上覆着的那层蓝膜尚未完全褪去。它的一条前腿夹在捕兽夹里,伤口在汩汩淌血。
少年凑上前,狼崽立刻发出警告般的低吼,勉强站起来后退一步。“可怜的小东西。”乌恩奇伸出手想摸摸狼崽的小脑袋,不料它突然亮出狼牙,照着乌恩奇的手扑上去就咬,可一动伤口就撕裂般疼痛,它又不得不退缩回去。
乌恩奇抽回手,蹲下身,仔细打量起这个来历不明的小生命来。狼崽伤口上的血已与雪冻在一起,使它变成了一只杂色小狼。狼崽试图站起来,但每次都因体力不支跪倒在雪地里。乌恩奇感到一阵心疼。
经过一番拆卸,少年把狼崽的腿从捕兽夹里弄了出来,他脱下皮袍,裹起冻得发僵的狼崽,以最快的速度向那座破旧的蒙古包——他的家奔去。“孩子,你不可以收留它。”父亲警告他。“我只是暂时收留它,让它养伤。请您让我帮助它吧!”乌恩奇的语气中带着哀求。
父亲长叹一声:“如果在一个月内不放走它,别怪我对它不客气!”
乌恩奇开心地笑了。被冻僵的小生命在温暖的怀抱里渐渐苏醒,毛茸茸的尾巴快活地扫着。它清楚地意识到,眼前这个用两足行走的人类不会伤害它。“你的名字叫德格希。”乌恩奇把温热的奶瓶塞进小狼崽嘴里,为它上了药,简单包扎了伤口。
于是,这个无依无靠的小生命有了暂时的家。“哈哈哈,别舔了,痒死了……”乌恩奇笑着拨开在自己腿上玩耍的德格希。它的牙齿还很嫩,对乌恩奇不会造成伤害。德格希似乎把乌恩奇当作与自己年纪相仿的同伴了,小家伙已经完全接受了这个朋友。
冬天的夜晚,火苗噼啪作响。出于怕火的天性,德格希一直不敢靠近火堆,冻得直打喷嚏,浑身都在打冷战。没愈合的伤口发炎了,痛得它呜呜地低嚎。
乌恩奇心疼得把它抱过来用藏袍裹紧,贴在自己胸口。两个不同的生灵,彼此感受着来自对方的温暖。
一个少年与一匹小狼之间纯净的友情,像上帝遗忘在人间的一滴眼泪,冰凉中不乏温暖。
天真烂漫的时光是如此短暂。几个月后德格希终究还是走了,也许它找到了它的父母。它终归要回到属于它的世界。
乌恩奇曾在一次打猎时,不经意间瞟见那个曾经熟悉、现在却渐渐陌生的身影。狼群中,独有那一双冷峻的狼眼傲视着茫茫的碧野。如果能够凑近仔细观察,还能辨出儿时的伤痕。
看到乌恩奇,它先是一怔,似要逃离,却又驻足凝望。
德格希有了自己的狼群。
偶尔它也会偷偷溜出来,在乌恩奇的蒙古包附近徘徊。即使它的狼群饿得几乎发疯,迫不得已捕杀羊群时,乌恩奇家的羊群也总是安然无恙。
德格希在以自己的方式,报答着它的恩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乌恩奇20岁了,曾经单纯的少年长大了。
一栋栋楼房替代了一座座蒙古包,牧民们似乎一夜之间暴富起来。
秋天,狼群为了过冬,都吃得膘肥体壮,狼皮厚而暖和。一张完好无损的狼皮抵得上普通牧民一个月的收入。已是狼王的德格希同样知道,有人要把黑手伸向它的狼群。这个秋天,它不得不提前带着它的狼群远走他乡。但在这之前,它希望再见恩人乌恩奇最后一面。
只是它怎么也想不到,乌恩奇的变化如此之大。他长大了,对金钱的欲望也越来越强烈。别的牧民用狼皮获得高额利润建了新房子。若是从前,乌恩奇根本不会在意,但现在不同,看着别人家的房子,有一种叫“嫉妒”的情绪让他的心理难以平衡。自己家那破旧的蒙古包在深秋的寒风中摇曳,他被压抑的欲望在蠢蠢欲动……
那个收购狼皮的商人,找到了乌恩奇。他对德格希“蓄谋已久”。德格希身体健壮,皮毛油光水亮,一张皮能够卖到普通牧民3个月的收入。经过几次“踩点”,狼皮商人已经对德格希的行踪了如指掌,令他苦恼的是,一颗子弹就会让昂贵的狼皮掉价。他发现德格希总是偷偷来找乌恩奇,所以,他对乌恩奇承诺,如果能把德格希引到陷阱里,他会付给乌恩奇一大笔钱。
这无疑是个巨大的诱惑,父亲一直想建座属于自己的房子,但全家人忙活一年也攒不下几个钱。如果能拿到这笔钱,加上原来的积蓄,也许就可以住上新房子。
欲望,轻易击败了脆弱的良心。时间可以让一个人彻底改变。
乌恩奇果然等到了德格希。
乌恩奇的双手在颤抖。蹲下,像小时候那样,冲它僵硬地微笑了一下。
德格希后退一步,打量着这个曾经熟悉的恩人。乌恩奇吓了一跳,生怕德格希不相信他。他连忙冲它招了招手,做了个躺倒的动作。德格希以前最喜欢这个动作,每当这时,它就会跑来在他腿上撒欢儿。这一次,它上当了,一只套索不知从哪里飞出来,准确地套中了德格希的脖颈,深深地扣进颈皮,这是新的捕狼技术,不伤狼皮又瞬间置狼于死地。
乌恩奇在那一刹那,闭上了双眼。
他无法面对那双眼睛。
德格希的身体已经不再挣扎扭动,它被狼皮商人哼哧哼哧地拖向卡车。乌恩奇一直默默地看着发生的一切。德格希太重了,商人拖了一会儿就累得气喘吁吁,这时乌恩奇突然疯了般跑过去。他蹲在德格希的身边,默默地盯着曾经的朋友,然后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当商人不耐烦地催促他快走时,他才发现,德格希的眼睛下面有一滴眼泪。他不知道,这眼泪是他的,还是德格希的。他只知道,月夜下,那苍劲有力的狼嚎,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再不会有一匹狼,偷偷离开狼群,在他的蒙古包附近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