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黑色的墙壁没有金属的质感,带着裂隙。这或许是这里唯一的一堵石墙了。斑用刻刀在墙上用力刻下一道深痕。石灰质的墙面在莹蓝色的激光刀下如空气一般倘若无物。但斑仍然用上了力气,或许是习惯。这是第一百个年头,斑数了数墙上的刻痕。天空在斑的眼中显得鄙薄,一层薄薄的绸。透过天,隐约能看到一颗星球,赤炎的颜色。地球还是那个样子,斑摇摇头,转身离开了,今天对他来说多少有些特别,但他仍有事要做。灰色的路并不崎岖,斑轻盈的迈着步子从环形山的底端向上迈进。山的那边,银色的基地在太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其实和灰色并没有什么区别。斑看了一眼那个被自己称为家的地方,不顾脚步有些踉跄,加快了步伐。 地球舰队已经出征了几个世纪,人类离这里有多远呢?斑不知道。褪下身上那层厚重的防护服,斑环顾四周,有那么一瞬他似乎想起了自己的童年。基地的墙面上,各式的照片掩盖住了复杂的机械网络。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斑仰身在金属座椅上陷入了梦中。那时他的父母还在,这个被称为月球的孤星上至少还存在一个温馨的小家,直到父亲把那柄刻刀递到了他的手中,他懂父亲的意思。从此以后,每一年,他都会在那堵墙上留下一道刻痕,今天他刻下了第一百道。这就意味着,他该做些什么。 “Daddy”,凯西从屏幕上凝视着他,斑从脸上绽开一个巨大的笑容,打开了投影,女孩从屏幕中轻盈地跳下,室内的浮尘摇曳过她的身体,带起一片光影。女孩坐在他的身旁,沉默着,乖巧的就像是雕塑。熟练地打开一个界面,“地球所在状态:熔岩短期恢复可能:无生命迹象:无。…… 留守者补充意见:准备工作交接。”斑关掉了系统,牵起了女孩虚幻的手:一起去散步吧。女孩似乎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欣喜。斑站起身,走进了卧室,一阵翻找后,找到了一个白色的礼帽,他戴上它,又整了整领结,拿起了墙边的手杖,这使他觉得自己更像一个有教养的绅士。大门洞开,久违的空气味道如潮水一般涌进了他的喉咙,他贪婪的吸吮着。赤炎色的地球挂在空中更像是一个火红色的月亮,发出的光诡谲却让人心安。对人类而言,那才是故乡。他剧烈的咳嗽了起来,女孩横挡在他的面前,张开双臂。他怔怔地看着面前虚幻的女孩,“Daddy没有穿防护服。”不需要了,他摆摆手,近月卫星的投影使得女孩氤氲在巨大的光柱中,更显虚幻。他想触碰女孩的手,却只碰到了空气。女孩偏着头看着他,有些不知所措。他别过目光,抬起手杖,有些蹒跚的向前走去,一百多年了,他已是一个老人。 足迹似乎一直延伸到月面的那一边,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一个巨大的矿坑涌现在眼前,他呆呆的站着,凝视着矿坑中巨大的机械塔吊,凝视着多年前这个曾经被称作人类希望的地方。月球上的氦3给了人类最后的千年欢愉,但是千年后的人们,不得不带着月球最后的馈赠踏上向着遥远宇宙的征途,寻找梦中的家园,即使这可能永远没有尽头。斑看着不远处细致的纳米轨道,从月球一直延伸到那赤红色的“月亮”,人类有力量连结两颗星球,却没有力量守护自己的故乡,只留下最后一个人类留守这颗孤独的星球。Daddy…斑看着活在幻影中的女孩,突然一阵心痛,自己何尝不是活在幻影之中。日复一日的等待着人类的归来,这何尝不是幻想? 凯西,我会给你一件礼物。斑掣起手杖,折身向基地走去。 …冰冷使女孩醒来,这种感觉使她陌生,她感到空虚,同时对自己的赤裸感到羞涩。恒温调控舱的打开让她感受到了风,轻柔的托着她的脸颊。她在舱内静坐了片刻,抬起头看全景窗外的星空。她知道斑已经走了,不会再回来。 女孩站起身,赤着脚在松软的土地上奔跑,低重力使她如飞鸟一般轻盈。突然,一阵号声在女孩的脑海中回响,女孩惊愕的抬头,在没有气体媒介的地方怎么会有声音?那声音似乎发自女孩的心里,直击灵魂。女孩下意识的抬头,愕然失语。星空中,一个巨大的影子正向这里稳健地行进着,那是一艘深蓝色的巨舰,大的就像整个月球。那巨舰朝她驶来,她看着那久违的蓝色,泪水喷薄而出。“我们回来了,”那声音说,“你还好吗?”“我很好,”女孩答道,“欢迎回家。”女孩擦干了泪,向着月面的那端跑去,那是太阳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