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华夏文明站在东方之巅时,中华文化也开始了绚烂的历程。她从唐风宋雨的温柔摇曳中走来,从金戈铁马的疆场中走来,从浩荡河山的巍峨壮丽中走来。但当她踏马而来,伴着星光,吟着高歌,谁又知道她千疮百孔的内里呢?我再看不到敦煌的瑰丽,只剩下中华文化的物质载体被一种几近屈辱的交易赎回,她的光芒被血泪掩盖。那个让王姓道士并不重视的发现,让古老中国的魅力更上一层。但他并不在意,他认为洞中的宝物皆为伤风败俗之物。于是一炬,化为焦土。他不知道,在火光冲天的那天,中华文化在流泪。而在西洋人看来,神秘的东方文化一直是个谜。自从敦煌出土文物后,他们想要带回一部分进行研究,为此他们已做了充分的准备。但西洋人没有想到竟然那么容易,道士满面春风地接过银元,打开洞门让他们随意挑选。随之而走的一车车厚重的皮箱,那装的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这部分与母体割离,痛彻心扉。驼铃声响,没人知道她的内里多了一道伤口,在流血。我再看不到“最美野长城”驳杂的历史和古老的记忆,只剩下水泥森林对古文物的侵害。当辽宁绥中县小河口长城被人们借着修缮之名,行争名逐利之实的时候,长城从中华民族的载体,中华文化的象征,变成了已逝的梦想,风干的遗产,既没了历史的风韵,更断了时序上的血脉传承。从此中华文化的印记被抹灭,她的脚步被阻挡,没人知道她的内里多了一道伤口,在流血。我再看不到在岁月磨砺下的文物愈发具有蕴味,再看不到在千朝万代洗礼下的文物愈发厚重,只剩下残垣断壁、被修缮后的中华文化的,她的,物质载体。我再听不到来自关中大地深处的声响,来自秦川初春青麦苗的细近于无的柔声,只剩下久久难以平复的相见恨晚的不无懊丧自责的心绪。陈忠实在观看华阴老腔后,写下了深刻的触动心灵的一段话:“我想到的是旋律,一种发自久远时空的绝响,又饱含着关中大地深厚的神韵。把当代人潜存在心灵底层的那根尚未被多种或高雅或通俗的音律所掩没的神经撞响了。这几乎是本能地呼应着这种堪为大美的民间原生态的心灵旋律。”华阴老腔的旋律奏出的不只是关中大地那令人震撼的旋律,更多的是引起了我们对中华文化的活化石、另一种语言载体——方言的思考。当白鹿原上的秦腔无处寻找时,当方言沉默不语酸涩无法表达时,中华文化的内心包含了多少委屈,不甘,没人知道她的内里多了一道伤口,在流血。我再听不到醉里吴音相媚好的温言软语,再听不到平平仄仄方言读出来的诗词韵脚分明,再听不到北国卷来一队铁骑时送来的辽阔塞外风光,再听不到佃农挥臂时的号子小调,只剩下大众对方言或冷嘲或热讽的讥笑时,熟练掌握方言的人们在暗无天日的空间里独自舔舐伤口,恨着这如此与众不同的,中华文化的,她的,语言载体。我再找不到“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的平和从容,“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自得其乐,只剩下重器轻道物质生活。我再找不到“三辅诸儒莫不慕仰之”的汉代韦彪,悬鱼而自警、心中有责的河南羊续,只剩下“万钟不辩礼义而受之”的官场污浊。我再找不到能悟出“游刃必有余地矣”的庖丁,写出“道法自然”的老子,只剩下为名教之称而披上虚假外衣的世俗。我再找不到“道不拾遗,山无窃贼”的社会风气,“执法一心,不敢惜死”谠言忠臣赵绰,只剩下一个急需依法办事,秉公处理的法治社会。我再找不到士阶层积极入世、有所作为、真正为民为国的家国情怀,只剩下面对社会负面热点话题时的集体失语。没人知道她的内里多了一道伤口,在流血。
我再也找不到“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的鸿志,只剩下无奈的文人哀鸣。当真正的传统思想被摒弃时,中华文化像被扼住了咽喉,无声无息。她失去的,是灵魂。“再也读不到传世的檄文,只剩下廊柱上龙飞凤舞的楹联。
再也找不见慷慨的遗恨,只剩下几座既可凭吊也可休息的亭台。
再也不去期待历史的震颤,只有凛然安坐着的万古湖山。”
——余秋雨
莫让江南的温婉变成沿巷茶楼争利的喋喋不休。莫让塞外的豪放变成一片荒芜,无人理会。莫让北国万里冰封日湖心亭中两人小酌微醺变成大雪纷飞时的灯红酒绿、尽是靡靡之音。莫让争暖树的莺燕和迷人的乱花变成还未抽出嫩芽的树木和枯败的花枝,伶仃孤苦。
莫让文化的泪流尽,莫让文化的血滴干,莫让文化之伤真的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