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柳,大概是华夏民族千古以来最动人的仪式之一吧。
无论是在哪一国度的土地,民族的故园旧堤上都应趺坐有一棵承载守候此方水土的参天古树,数不清的年轮间镌刻着历史与文明,树冠与根基顶托着天和地。垂枝点漾开满湖夕照,于风中舒逸开无数缕青琐,中华大地上那棵盘虬卧龙的嶙峋古柳,千百年来正是这般无言而缱绻地羁留着满载游子乡愁的不系舟。一个民族的点滴文明,都是古树枝叶参差交错间的绣绒残吐。那般纤弱的一茎枝叶,一旦扦插在熟悉的故土中,便能凭着难以想象的生命力霎时连缀成满目新绿。而树下那些已是髫龄、却依旧只影伫盼的老者,大概便是这个民族的守望者们。他们手中的每一片柳叶,皆是一份难以割舍的希冀与期许。将之折赠予代代后生时,浑浊的目光中尽是难以言说的叮咛。正如“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守望者们一生皓首穷经,只为把泱泱千年的民族文明薪火相传;他们将生命数十年如一日地沉淀于盈积的简牍,只为用胸臆中那生不将弃、死不将逝的信念,抉擿出华夏子民玉成的血泪。他们为远行人折赠时依依递出的那片柳叶,想要“留”住的不仅是远去的足迹与乡音,更寄托着一段华章的前世与今生、一个民族姓与名。折柳人内心的无限情愫,比之本就多情的年年柳色,怕是要更为深隽万分。
“,岁岁不得清平久,岁岁销却前尘镂。”然而无论前程复将是几度的罡风晦雨、马啸铮鸣,无论历史苦难的车辙是将千度抑或万度地在这片土地上訇然辗过。故园堤畔的柳色深处,总会有那样一个个微渺而清癯的身影,望断天涯尽头的薄暮与春愁,执着地在心中秉持着那泓生生不息的草色烟光。不必说在这片土地上的,是曾经的九天阊阖、朝飞暮卷,还是一时的龙入浅池、遍体鳞伤。那柳叶上那繁复交织的脉络,何时何地都紧密维系着文明与传统的向心力,凭借无形的根基,牵连着这个民族底色中未曾褪色的魂魄。“构厦多材岂待论,谁知散木有乡根?书生报国成何计,难忘诗骚李杜魂。”早已记不清是哪一年、哪一日,无意间于浩繁的书籍中觅到了这首绝句。但只记得在我的视线触及那几欲令人屏息的笔墨时,我仿佛刹那从历史的烟海中,望见了那些曾在青史上留痕的宽袍博带。每当与他们瞳孔中期许的目光相对,那胸臆之中难以辜负、又决不可辜负的信念,又再度自灵魂黢邃的深处喷薄而出。他们所折赠的柳叶,或许已然在不经意间落地、生根、绽吐,赴作来年春时的荫翳满堤,继续依依守望着地平线尽端的另一个黎明。
我们数不尽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的名字,也可以是我们的名字——“又几时,旧梢头,着新蔻。”备注:挂号信已发出,邮戳在截稿日期前,送达时间可能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