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两棵树。
一棵松树,矗立在沙尘飞溅的路边。树干是灰黑的、皴(cūn)裂的——远不止粗糙。我明白了为什么人们常用松树皮比喻老人的皮肤,实际上松树皮更老、更沧桑。我不敢碰它,因为它有我触碰不到的深度。
眼前的松叶,是令人压抑的灰绿色,像极了溅了几滴墨水的黄鹅绒,给予松树渐变的幽深;那灰色,像埋入过细土一样,每条缝都藏着阴灰的色彩。那尘埃应不是与生俱来的,可风霜雨雪都冲刷不净——它的沧桑与苍老,已经积累了太多岁月。
我又看见法桐,眼前立即豁亮了。那层叠的、恣意渲染的金黄哟!看似静谧安详、实则溢满狂放与青春的秋叶,纯粹得没有一点杂质。它们推搡着、堆叠着,欢欣地摇曳在秋风拂过的树枝。秋时的风已不时夹杂几分凛冽了,几片轻巧的金叶,闹够了一般,顺着风打转儿、翻滚,筋疲力尽地飘到地上,完成了短暂却爽快华美的一生。
松叶为何不落呢?年年坐观繁花似锦与落红无数,自己却成了恒久不变的旁观者,它不厌倦吗?它是否怀念初生时的活力,是否渴慕飘零时的唯美?它是否为“岁寒三友”“万古长青”“真君子”“伟丈夫”的名号所羁绊?若真是这样,松树真是懦弱!松树站在那里,依旧沉默。
初雪之后,绵雪融化,空气清润而冷冽。我又看到这两棵树。短短一周,法桐的金叶子落光了,一片片卧倒树下,为雪水所粘连,为泥沙所覆盖,再无轻盈。那受冻的曲枝,干瘪瘦弱,在凛冽的风中瑟缩,再无狂欢之力。松树却是依旧——只是在我看来,经历了这清莹的初雪与让人神清气爽的微寒,树叶深绿而柔韧,树枝沉稳而遒(qiú)劲,整棵树更加精神、饱满、润泽。我禁不住要赞美它了!然而,它还是沉默着,它还是它。
松树与法桐,也许只是两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