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闲谈,列夫·托尔斯泰欲言又止,“我们来到一座城市,不正是凭借几座尖塔来辨识的吗?后日离开了,能记起的,便也只有那几座尖塔。”
木心先生写下批语:“历史是长的,地图是平的,而天才,抑或智慧是尖的。”
古希腊的厄多斯信徒们坚称:“智慧是神赐的福祉,只可遇,不可求。”
我却对此颇有微词,智慧,从不能与天赋、才华轻易划上等号,它势必承载着时光、年华的历史痕迹。心灵清明过后的沉淀,才可能称之为智慧。它无所谓天赋,而是种经验、境界与能力,历经了困厄的考验过后,才得幸存。
古人语司空徒《二十四诗品》中“大用外腓,真体内充”的“雄浑”一节乃“智慧的极佳注解”,我却独尊他“典雅”一节中“采采流水,蓬蓬远春”才是智慧最本真的意义与模样。悟如自然,智慧,这种以自身天赋乃至象限拔节而出的品格,自有其物候景象。应是历经了“春花秋月夏杜鹃,冬雪寂寂溢清寒”的轮回后,清明、澄澈,带着厚重与积淀再度回复春的美好,看采采流水、蓬蓬远春。
智慧,他不等同于天赋那种虚无的溢美之词,也更不能与“世故”等量齐观。它是天赋的尊长,狂妄与虚无褪去后,露出的真诚与温敦的痕迹。恰如夏丐尊《生活的艺术》中评弘一法师的那样:“他觉得破席好、平舱好,菜汤好,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味,什么都了不得,于是总能觉出些别人不知的好来。”如弘一,前半生的姹紫嫣红,天才恣意开遍,后半生却如一幅大家的山水画,素净、安然、参透人生的修短随化,便可称之为“智慧”了,也应了夏先生意犹未尽补充的一句:“别人说他在受苦,我却觉得他在享福。”智慧并不一定是学贯古今,只要能于生命处寻到一种岁月换洗过的清明、从容便是了。
我欣赏菲茨杰拉德的嬉皮与从容,在他“冬日梦想破灭”后的困惑中,他似乎抛尽了“盖茨比”般的天才荣光,坚信当我写下这部书后,一切都会好的,然后,《夜色温柔》这部被海明威讥讽只会哭鼻子的小说,仍有笃定而温敦的留存理由。这种望着夜色还能感受温柔的心,才可称之为“天赋”抑或“智慧”了罢。
如果说智慧是种能力,那么这种能力指代的一定不是聪慧自如,而是痛苦过、欢乐过,仍有正视自身缺陷与荣光的勇气与可能。是维特根斯坦的哲言:“智慧有何不同?不过是天才的胚子找到了特殊的透镜,将美始终聚于那一点之上。”
哈姆雷特问霍拉旭:“若我爱智慧,那便又怎样?”霍拉旭机警:“一切均在岁月的淘汰中抗争与蜕变,若你守住才智,执着探寻,那么,前路便有光。”
是啊,言及智慧,我们现今的年岁或许过早,只是那“采采流水,蓬蓬远春”的清明境界,定会在我们执着的求索中逐渐清晰了眉目。
如此,前路便有光。无数的光接连而来,智慧与永恒,便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