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关了灯,锁上房门。 他似乎有些犹豫,挪了两步,停下,回头,叹气,进而沉默的呆立着。只一会儿,就累了,拄拐杖的手抖得厉害。风吹过,院前那条小路边花草的影子在月光下拉得老长。看到这些,老人似乎猛的下定决心,颤颤巍巍而又坚毅地,朝着眼前这条路走去。他知道这条路通向何方。 春天,又来了。可是,即便再明媚的春光,也无法抹掉他心中那份凄索的秋景--那场血的盛宴,废墟的狂欢。每每想起,他总会头晕目眩,难怪孙女总不让他去那里。那个秋天,比之严冬还要凛冽。 这条小路,好几年了吧。记得刚刚修起时,路基坚固平整,没有一点杂草。在那时,这条路是肃穆的,无论哪个中国人站上去,都会悲愤交加,他们一定会握紧拳头,低头叹息。而现在呢?老人每每想到这里,心都会寸寸崩碎。时光可以让他容颜衰老,这他也并不觉得怎样,但时光能让人们慢慢忘掉一切!这怎么能忘呢!!!时光好可怕,好可怕!!老人的面容因悲愤与恐惧变得惨白,月光生生刺来,他又一阵头晕目眩。 路边的野草长得可真旺啊。老人以前挺喜欢野草的——它们虽没有令人艳慕的花叶,没有令人敬仰的身姿,但却能安安静静地在自己的家园里默默积蓄着力量,恰如那个年代的人们,死死扎根于他们热爱的这片祖国大地。而现在的野草却令老人有些不愿面对--它们长在了这路边,昂扬旺盛得长着,忘乎所以地挺立着,似乎要把这条小路掩埋啊!这条路怎么能丢呢?这条路,怎么能丢呢?!老人在心里呐喊:野草们啊,你们得以生存,得以繁茂,靠的还不是这片土地、这条路吗?!老人的嘴唇开始抑制不住地哆嗦,想起那个下午父亲看他的最后一眼,想起身边最亲最亲的人们一个个离开,老人的眼前有些模糊,豆大的泪啊,又落了。他们在哪儿啊...... 这条路不能丢啊!老人休息了一会儿,继续向前走去,沿着这条路。一步,又一步,老人佝偻着身子,艰难地挪动着,摇晃着,颤抖着——像极了风中的残烛。老人的体力在渐渐耗尽,他不想再停,也不能再停了,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停下,就永远停下了。一步,又一步。再走几步,转个弯,就能到了吧!快了,快了!老人用尽全力向前迈步,轻飘飘又无比沉重的步伐他在这小路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脸上的褶子皱成“痛苦”二字。又是一阵头晕目眩,老人走不动了,因为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再是这条小路,而是滴着血的刀子,堆成山的尸体,一个个魔鬼的笑容!他的耳边响起了一阵阵哭嚎,一只只疯狗在拿着屠刀大笑大叫!他仿佛又置身于那一切的一切...... 最终,一阵喧闹声吵醒了他——两个孩童在小路上嬉戏。老人醒了,也困了。 这条路,通向南京大屠杀死难者纪念馆。 老人葬礼于一周之后举行,仪式庄重而肃穆。 一位南京大屠杀幸存者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