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气中,惊蛰之后,春分便晓,清明雨时,悄然湿衣,接着便谷雨淅沥,而那欲断魂的路人行者,偊偊独行。 今天没有下雨,但心情依旧如庭中坛中的池水,捞起了湿漉漉的月轮,旧朝王榭宫苑中插下的半缸荷花,也淋了雨罢,时间就如廊檐下随檐角飞出的雨花朵朵,默默消逝了,青苔是不是也快要上阶了,青草也快要绿了江岸了吧?我想去看看,那先人们留下的坟茔。 这世上最肃穆庄重的情感,也许就剩下上坟扫墓时的感受了。 皇帝们的陵墓,再浩大,再华伟,只留下游客零丁或几只残鸦,松柏参天,而黄土矮低,一抔。那统治了中国的成吉思汗,用铁血横扫亚欧大陆后,对郭靖说:“无论我功业再大,领地再广,最终也不过睡在三尺长的土地上啊。”马鞭无声地画下一圈,像是沉重的叹息。人类所绕不过的轮回和规律,所逃避不了的死亡。 而我的亲人,连我,最终也要睡在三尺墓穴中,仿佛也是肯定的了。 《诗经•唐风•葛生》中说:“百岁之后,归于其室。”可我仍执著的追逐什么,不想说那声“是啊”,然后沉默。 我在想,也许几千年,几百年,几十年,沿袭了几十代的习俗,为什么恰巧选在了飘雨的清明?历史也许就是一季又一季的春夏,而非秋冬,是剪断的脐带,却又剪不断的传承与希望。否则会是这惊蛰养育的春分,春分孕育的清明吗?这雨季,在我的十七岁末,在柳子厚的小石潭中,在黍离之悲的佯狂中,是一种喜悦的沉重。我,“活在这珍贵的人间,泥土高溅,扑打面颊 。” 就像一代一代将生命的罗盘传递下去,跨越的是大洋大海,人类的烛火就那样摇曳,苟延残喘,却不言放弃。那些神秘的祭礼,雾雩,牺牲,肃穆之中仿佛有对生命和自然的敬畏,“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而后人若无敬畏, “视之不甚惜,举之予人,如弃草芥”,只为“得一夕安寝”,是必然灭亡的了。站在我祖辈的老坟前,我或许在祈求荫庇,泽佑,又或许在将什么沉甸甸的东西接过来,我也不知道。 在清明的雨中,那些逝去的人们成为祖先,也许化作萤火,他们的青春或许如现在的我脸上的稚气, “蓝褛荜丝”,嗅嗅清明时节雨水的轻盈与潮湿,在如豆的灯火面前,痴心不改.从垂髫到不惑再到耄耋之年,一辈子或许并非一个人在走,承接的是天上的祈愿和身后的注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清明,如柔软的墨色,在青烟绿水,墨染的江山的背景中,湿了的孔明灯,带着那一丝疼惜和悲悯,飞上天去,像白色飞絮在微寒的湿意中,“泛泛杨舟,载沉载浮”(《诗经·小雅·菁菁者莪》),生命如小舟,不屈于风波之中,沉舟侧畔,千帆过,又见病树前头,万木春。 碧柯上的雪色丝巾与静寂的墓园中的黑色雨伞,还有带泪的蔷薇,被某人吊唁后轻轻落下。一如当年。 一座一座墓碑,或在夏荫之中,或沐浴阳光,格外从容。影影绰绰,似一生安得,不怯不卑。 阴阳分界分离了,曾能触碰的美好,你的爱,你的迷惘,你的思痛,都睡在那儿,等你扫去秋叶落红,还他一个清静。或思念怅惘之中,愿尸骨未寒,化作春泥更护花,弹曲一阙,如泣如诉,如怨如慕,少不了的郁结的思念,呜咽声声,红落樱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