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风雨要来了。 双燕南路的居民都把门窗关得紧紧的,生怕有一缕风吹进。26号楼二楼最左边的房间内一片晦暗,只有一台“滋嗞”发响的黑白电视机,屏幕上的视频断断续续,卡住不动的画面上满是雪花般的马赛克,真是烂透了!房内的男子低声咒骂一句,索性关上这台老死不死的破电视机。房内唯一的光亮都没了,一切变得模模糊糊,如同一得墨水打翻在宣纸上。 男子有些生气,一脚踹在木床上,发出难听的“吱嘎吱嘎”,仿佛下一秒就要驾崩。门窗紧闭的屋内,散发着木头腐烂般的霉味。 外面的风似乎大了,“呜——”地尖叫,吹开了松散的门。灌海水一般倒进屋里。海风的味道驱散了原本老屋的霉味。男子迎着风,走出老屋,门外长长的走廊似乎承受不住男子的重量,发出呻吟声,摇晃。天空阴沉得一像话,预示着暴风雨的来临。浓墨的乌云,闷压着人喘不过气。房间里跑出一个女子,高挑轻瘦沿着走廊跑下楼。男子只是迷茫的望着女子渐小的背影,不知所措,良久,男子怔怔地看向灰暗的天,涩涩的。不禁怅然,天什么时候变成这种颜色了? 他不记得天空什么时候如些可怕。他真得不记得了。 他的脑海中,天空是蓝盈盈的水泡,云朵是笑眯眯的棉花。那时候,他和她在这么可爱的天空下,肩并肩地踩着斑马线,数着不同车牌的汽车。汽车坚硬光滑的表面反射的太阳光,像钻石一样,无比灿烂。他想买辆奥迪,载着她穿过一栋又一栋威武的建筑。拉着她的手,布满了细汗,像羽毛一样,轻飘过了他的心。 天空中划过一道闪电,狰狞地撕扯着乌云。亮光划过他的瞳孔,照亮了脑海深处的记忆。 他看到,自己和她坐在老旧老旧的长木椅上,看着烟花在夜幕像碎了的钻石玻璃,一点一点,一圈一圈地散开,五彩缤纷地组成豪华摩天轮,转着幸福的圈。她的头倚在他的左肩,飘柔洗发水的味道离他那么近,混着植物的芳香,把他一点一点包裹着,左心房被搪塞得暖暖的。那种感觉,他现在似乎还感觉得到。 他看到,自己和她踏着小河上的大圆后,青苔的鲜绿映在自己和她的脚踝。她大大的笑容温暖恒定,如那时天空的颜色,干干净净。他掏起水,泼向她素白的衣裳,乌黑的发丝。她冲他露出雪白的牙,然后他一身狼狈,衣裤紧贴,水珠从发稍滴落,滑下脖子,在肩膀上留下一片湿意。 他看到,自己和她安静地坐在图书馆阅览室,看着同一本书。一个人一个耳麦,听着来自同一个随身听的同一首歌曲。阳光大把大把的散落在窗棱上、玻璃上、桌子上、书柜上,成为了记忆中的金黄,并亦或黄金。 他看到,自己和她不顾一切地奔跑,在绿色的草坪上成为一流动的线。她的长发被跑步产生的风揍到肩后,露出光洁的前额,嘴巴不停地喘气,似乎累得不轻。但是她拉着他的手却紧紧的,步伐不快不慢也不够有规律,却异常坚定。他冲她笑,她也笑了。 他看到…… 雷声忽然轰隆隆地从天空的无名角落跳出来。他打了个激灵,望着凶恶的天空,然后迅速消失在二楼。 灰暗暗的天空中杂夹着很浓很深的紫黑色,张牙舞爪地府视着后土上的生灵。雷声和闪电不停地发作,就像天空得了哮喘和白内瘴。云朵与疾病同流合污,慢慢变成黑的紫的。积在一起,一点一点变厚变大,像东岳的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颇有泰山压顶的气势。双燕南路的老房子都关了起来,里面一片安静,居民们浅浅的呼吸声和腐木味千篇一律。26号居民楼二楼最左边的屋子木门没关,吱嘎吱嘎地控诉主人的粗心。 双燕南路上,男子不停地奔路,心焦地四处张望,最后垂头看着水泥制的路。 “滴,滴滴”。一辆本田发出了叫声,“吱”地刹车。男子怔怔地看着闪烁的车灯,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破碎的记忆…… 奥迪的喇叭声和车灯,黑漆漆地夜空,女快哭的表情,手机,120,腥味,红色,白色,救护车,护士帽,手术刀……乱七八糟的,什么东西!男子恼火地抓抓头发。本田车窗探出一个胖子的头,骂了什么就缩回去了。男子烦意连连,看着天,耳朵里充斥着雷声,像炸弹一样在脑海里狂轰滥炸。 奥迪的喇叭声和车灯,“轰”撞到那儿,他倒在地上,看见黑漆漆的夜空,身旁的女子急得快哭了,不停地用手机打120。男子伸手摸摸头下,红红的泛着腥味。白色的救护车,护士帽,然后是泛着寒光的手术刀……醒来的第一眼是白色,第二眼是女子红肿的双眸。 “轰隆隆。”雷声夹着闪电,异常响亮。暴风雨真的要来了…… 男子在双燕南路上不停的向南跑,他知道她在那儿。男子终于看到女子高挑的身影,他抱住了她。 “轰!”雷声伴着乌云终于忍不住了,豆大的雨被狂风吹着,像要砸死的似的,暴风雨像潮水一般跑下人间。男子的记忆如暴风雨一般,奔涌入眼,明晰。 男子对着女子,嘴巴一张一合,“我、记、起、来、了。” 暴风雨中,两人相拥的影子就一直立着,像清晨的白露。日月星辰,风雨尘埃,晦暗与存在,已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