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忧心烈烈,载饥载渴。
我戍未定,靡使归聘。
——《诗经·采薇》
辰光敲墙,万物醒来,黝黑的时日变得低矮而天下羊白。薄薄的晨雾轻纱般笼罩住整个村庄,温馨而幽美的黎明。
两个年轻人正在这凉凉的水汽中飞快地骑着自行车。
“哥,嫂子要生了,咱快回家看看去。”
“嗯,我要当爸爸喽!”
洒下一路爽朗的笑声,年轻的笑脸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着熠熠的光。
“嘟——”什么声音震耳欲聋,要打破了原本的宁静?
“啊——抓壮丁啦——”什么事让人惊慌失措,要毁掉生活的祥和?
“快,弟弟,你先上,赶紧!”没有过多的思考,哥哥丢了自行车推搡着就帮弟弟翻越了墙,自己却被士兵们抓上了车。却不知道命运在这里,划下了深深的沟。
“哥!——”
“家望,你嫂子生了个男孩儿!你哥呢?”年迈的母亲推门而入,迎接她的不是喜悦和期盼的目光,而是满地的狼藉和荒凉。
“妈,都怪我不好,哥被兵抓走了……”弟弟失声痛哭,深深自责。
“啊?!”母亲陷入眩晕之中,是什么样的命运让骨肉分离,是什么样的命运让妻离子散?
母亲始终是坚强的,抹干了脸上的泪,却在心里默默扎出了血,“别说了,快去看看你嫂子吧。日子总得过下去啊!”
一家人踉踉跄跄,在艰难的岁月里互相祈祷着,向风向水,向天向地,向诸天神佛祷告着平安康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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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驹过隙,流年似水,当年的壮士也早已垂垂老去,两鬓斑白。
“老李,这次得了病,就早点儿返乡吧,免得又被抓去挖隧道,病倒在工地上喽。”饭桌上,家楠的战友如是说。
“我还没想好。也不知道那边怎么样了。”
“唉,我们都老了,再不回去看看,就没时间了。”
“嗯,回去也好,了了一桩心愿。”
“是啊,快准备准备吧。”
2008年,家楠乘飞机回到了家乡,但家乡的变化让他吃了一惊。他清清楚楚地记得,他走之前这个村庄里还只有矮矮的平房散落在这田地上,但现在,这个村庄变成了城市,随处可见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川流不息的汽车,这给了他一种陌生感,他不禁打了个寒噤,颇有种“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的哀凉之感。幸好没走几步就有车上来接他了。回到村口,却发现除了热情满面的弟弟、弟媳、村里人,还有一个对他仿佛视若路人的中年男子。
回到家后,弟弟开了个小小的庆祝宴,宴上,经弟弟一介绍,那人原来是自己的儿子,子逊。六十多年未见,如今竟长成了这么大个人,他颇有触动。感慨间,他又想起了自己的妻子——云亭,便急忙向弟弟询问。哪知,弟弟泣不成声,连连道歉,自责地说,“哥,是我不好,没能照顾好妈和嫂子……”他愣住了,苏轼说“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他们之间又岂止是十年?这是整整六十年的时光啊!却原来六十年的思念,却只是在思念死人吗?这才是真正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呐!千年前古人的凄婉不正是他今日的悲恸吗?
泪水打湿了眼眶,一旁的儿子子逊却愤怒地说:“要不是你,我妈哪会这么早逝世!我妈死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还盼着你回来,你呢?你又在哪儿!”
“子逊,别说了,回你的房去!”弟弟在怒斥子逊,他却顿时感觉五雷轰顶,在台湾时患的心脏病复发了,晕倒前只听见家望喊着:“哥——”
意识沉浮间只觉得月色朦胧,恍惚看见湖上飘飘然飞来一只仙鹤,细看却发现,上面坐着一位白衣飘飘的女子,竟是云亭!云亭—— 他大声地呼喊,云亭却又驾着仙鹤远去了……他更大声地喊:云亭啊,你怎么不再等等,坚持等到我回来啊……耳边却传来更清晰的声音:“没用的,我妈已经走了,你回来得太晚了。”
他迷茫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来来来,子逊,我来帮你吧。”家楠热情地想帮子逊端菜。
“不用,我们家的事,不用你管!”子逊的冷漠像刀子一样直直往家楠的心里戳去。
“你……”
“家望,怎么说话呢,他好歹是你爸爸呀。”弟媳在劝解。
“……”
“唉,算了算了,别吵了,快来吃饭吧。”
家楠呻吟着,痛苦地环视着屋子,“算了,我还是回台湾吧。”
“哥,别生子逊的气……”弟弟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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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李,怎么回来啦?”
“还是回来的好……”
“家里不好吗?”
“家里……”
“唉,不说了,先走了。”家楠说。
“好,好……”
几个月后,子逊来到了台湾,在饭桌上,家楠还是忍不住提及了云亭,果不其然子逊愤怒地起身说道:“要不是听我爸的话,我才不会来这里,你看你家,连我妈的一张照片都没有,亏我妈死前还惦念着你……”
“嘭”的一声,家楠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
“哎,老李……”
“请问,博爱医院在哪儿?”……靠着一路问询,子逊到了病房。
“你怎么来了?”
“我来给您送汤喝。”
“哼,现在知道了。当初 是谁说不管我们家的事儿的……”家楠笑着说,“算了算了,来吧。”
“嗯,我知道错了。”
几天后,家楠快康复了。他对子逊说,“子逊,跟我说说你的小时候吧。”
“我的小时候……没有你在,我们一家都很难过,我还记得,小时候小伙伴们都不肯跟我玩,还整天嘲笑我,说我没爸爸,每次我都哭着回去跟妈妈告状,妈妈总是告诉我,爸爸总有一天会回来的,我也这么坚信着直到妈妈去世……”怀念起当年的事,即使是已经中年的男人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对不起,孩子,我总以为你还是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孩儿,再次见你的时候愣了一下,原来你也步入中年了,我也早已须发皆白,腰弓背驼,成了个不中用的老头儿。唉……”
屋里沉默了很久,屋外落叶纷纷,凉凉的秋天,每颗滴落的泪水仍闪烁着温暖的光。世间的事分分合合有如落花流水。
还是诗人说得好,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唉……这么多年来,这些台湾老兵默默忍受了战争强加给他们的苦难,他们的家人、子女也在这样旷日持久的分离中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痛苦,我想,他们会一直守望和平的天空,他们也有权力有资格要求祖国尽快和平统一,结束两岸骨肉难以相聚的悲剧。
别让家人再哭泣,别让祖国再悲伤,别让悲剧再发生!石烂海还枯,孤心一点孤。谁言亲亲情,能被山水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