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将至,左边是茂盛的苇丛,略带棕红的苇花粗糙且蓬松,细长繁多的苇叶勾勒着风吹过的痕迹。流水在芦苇间流动着,耳鬓厮磨,却因挺拔的苇丛显得有些断续。右边像是自家建的院子,院外各种粮食作物在杂草的掩映下,艰难地抬着头。水泥路上不免有一些灰土,偶尔一辆车绝尘而过,掀起一片尘埃。苇丛和院墙像是没有尽头,直直通向远方。“你看,这些地方虽然只有一墙之隔,但是环境却一点也不一样。在咱们学校里最多最多可以看到几只黄蜻蜓,撑死了看见只绿的,但是在这里,什么颜色的都有。像那种血红色的、黑白花的啊之类,还有那种绿屁股,就是身子是绿的然后这边、这边是蓝的。”她发觉自已言语上的匮乏,开始用手笔划起来。“不过肯定是比咱爹妈小时候,看到的景色差多了!我现在每天骑车上学,就像欣赏湿地景观一样,有一次还看见旁边的草丛里钻出来一只鹭鸟。”她看着左边的连绵不断的苇丛和潺潺的流水。“那边还有向日葵,咱们可以过去摘几个瓜子。”她指指右边院墙外面,狡黠地冲我眨眨眼。几朵向日葵收拢着枯黄的花瓣,像害羞的小姑娘一样默默地低着头。我看着天,是舒服的蓝色,高高地缀着几颗云。“我已经好久没走过这种水泥路了。”我脚尖摩擦着石子,嘴里嚼着她刚刚给我的牛乳饼。“没想到咱们城市居然还有这种土路啊,这种感觉很不错呢。”“就是骑车的时候有点像坐过山车啊哈哈。前面有一段每天颠的我都有点受不了。”我从出生下来,就一直从城市长大,在农村生活的经历,于我而言是匮乏的。只记得一次在山西老家住,山羊由农民牵引着,不紧不慢地在断崖边走,院里养的鸭生怯怕人,害羞地等我们走远后再去吃刚喂的黄瓜。空气是前所未有的清新,到了晚上仰望,可以看见渺远的银河。真舒服啊。秋风退去暑气,避开凛冽萧瑟的寒冷,爽快的吹着,发出大提琴般的笑声。她邀请我去她家,本来以为会是一个昂贵拥挤的学区房,这条水泥路却偏偏绕过林立的高楼,悄无声息地反驳着我。“那边的一户本来想挖个水塘养鱼后来放弃了,结果那里渐渐变成了一个天然的沼泽。”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岸边的芦苇弯下腰亲吻着水面,荡起一圈圈纱裙似的涟漪。“这边就是我家的院墙了。”她指指旁边。“这么大!”我咋舌。“你们家还有一个院子吗?”“进去看看就知道咯。”她掏出钥匙熟练利索地开门。吱呀——门开了。我还是忘不了那个门开后的瞬间,那样的景象,是我想都没有想过的。尽管来的路上又是水塘又是芦苇又是一副隔绝城市的湿地景观已经早早地提醒过我,但还是被眼前的院子所大吃一惊。天哪。这院子,也是我以后想生活的地方啊。院子的中间是一片草地,前边是一个水池,零星飘着看几片荷叶。两只大鹅大爷似地踱着步,偏头斜眼伸长舌头发出喇喇的声响,还有几只鸭和好多鸡,相处地甚是愉快。草地上有几棵小树,虽无以参天,却依旧挺拔,充满着生机。“怎么样,你是想先在院子里转几圈还是想看看我家里?”她笑着问。“先看看院子吧,反正放假了,也不用着急。”我依旧吃惊地环顾四周,想不到这座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那就先带你去看小羊吧。”我们绕到草地后面的羊圈,三只黑山羊静静地打量着我,嘴里咀嚼的动作依旧。小羊刚生下来没几天,软软地蜷在角落里,一身柔顺的黑毛,有温暖的味道。“那么,后面是哪里呢?”我指指半开的圈门。“咱们学校后面啊。喏,那边是男生宿舍楼。”她看着远处,抓起一把鲜草扔下去。两只大羊吃地更欢了。“小羊现在还在吃奶。”她补充道。旁边是狗房,被一只叫默默的大黑狗全部占领,默默见到自己的主人来了,兴奋地摇着尾巴。再旁边是鸽子房,满地都是蓬松的干草。真好啊...我喃喃。“想吃冬枣么?我上树给你摘去。”她说罢撸起袖子,一脚踏进草地,跑到冬枣树旁,踮起脚向上够着。风低低地吹着,干枯的树叶在地上沙沙作响,我的衣角随风摇晃。目光聚焦在那个背影上。有那么一瞬,意识有些恍惚,有那么一瞬,头脑放空,整个世界仿佛只有我们两个人。“你还记得以前吗?”头顶掠过几只飞鸟,耳畔响起悠远的上课铃声,彼此心照不宣,明明知道答案的我缓缓问道。“嗯?”秋日澄清的天,像一望无际的平静的碧海,强烈的白光在空中跳动着,宛如海面泛起的微波。“初中的时候,咱俩逃体育课,你去操场外面爬树,我在旁边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刹那,所有的记忆仿佛都被唤醒了,像灼灼的岩浆,热切真实的流动着。一股热气冲到眼角,眼眶竟有些湿润。我定定地看着她的背影,慌忙擦去泪痕。她的背影和初中时别无差异,我竟是如此敏锐地察觉到了时间的漏洞,没有使她的性格产生一丝丝变化。依稀记得偷偷溜出去参观标本室的自习课,依稀记得放学路上的各种小吃,依稀记得共同喜欢的动漫人物,依稀记得喜欢捡叶子的小习惯……回忆的喜悦带着甘甜的余温,渐渐开始复苏。我们。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成为了很好的朋友。真的像是,命中注定一样。 六年了。你一点也没变。又忽然想起前些天顺手捡叶子被同学嘲笑有孩子气,今天看见她手中也有两片秀气的叶子。我们相视一笑。时光并没有改变我俩的性格,我们会在这个不被众人理解的时代,守护住对方心中的美好纯真。毕竟,这太来之不易了。难言的情绪堵在嗓子眼里,却哽咽地怎么也说不出口。知音难觅。“对呀,咱们初中过得多轻松那...”她麻利地摘下两颗冬枣转身冲我笑着,这样明媚的笑容,这样独一无二的笑容,我已经看了五年。“这棵冬枣树没打药,擦擦就可以吃了。那边是海棠,这个季节居然还有一朵海棠花。”她仰头,深粉色的海棠花也高昂着头,她又伸手摘了几颗海棠果。“这棵打农药了,得洗一洗才能吃。”海棠花的花语是温和、美丽、快乐。海棠果就像小黄樱桃一样,在我手心里滚动。“这边是葡萄枝,这是梨树,这是桂树,这是桃树,那边是石榴树...”她的手上下翻飞,我的目光也紧紧跟随,真是目不暇接啊。好多朋友说我家的院子很有生活气息,可是和这儿比起来,还是有些自不量力呢。我站在院子里,感受着风涤荡着我的肺腑。晚霞千里,再美的景色也比不上眼前的光阴。可,时候已经晚了。我坐在回家的车上,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苦涩与清甜刺激着我的味蕾。胳膊随意架在全开的车窗框上,头半探出窗外,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好不容易开心一次,今儿我也逍遥一回。车子绝尘而去,在石子路上留下一抹渐渐消散的尘土。我们的友谊,虽然可能没有爱情的细水长流,但也是一条长长的路,随时间渐远,要用一辈子才能走完。忽然想起她原来给我写过的一段话:时光这个最强大的滤镜,在岁月沉淀后泛起点点暗黄,却被我们的视觉误差错认为是给往日岁月镀上了一层金。我咧嘴笑了,狗尾巴草随风飘去,被远远地甩在后面。我看着手里的冬枣,简单擦了几下,送到嘴边吃起来。真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