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 像一场电影一样,脑海里悲欢起落的面影不断回放,一个个侧身而过的相遇与分离凋落又重新生长。我初生的城邑,用它细雨中寂寞的黛瓦白墙,用它阳光下熙攘的高楼华屋,拼凑成一个看似永恒的背景,并对我说,世界,就是这个样子。 苏格拉底说,在山洞里,时间只是一场大梦。记忆中的我曾经很虚幻,以为可以用流苏和光华填充一个永不褪色的故乡,然后水湄的芦苇丛悠然飘起诗经里唯一一缕秋光,凤凰花盛开在每一个通往糖果店的地方。我以为可不用吵不用闹,就这样携一缕阳光惫懒地流淌,看蝴蝶的舞姿翩跹一万种绽放。直到发现,童话与现实相差太远,直到凤凰花掩饰不住的凋零,才醍醐而醒,太完美的东西,太假。 开始不会认识我所生活的故乡,不得不承认,我初生的地方,没有纵天游弋的万顷汪洋,没有淅沥着清明谷雨的江南屋檐,没有不会败色的玫瑰和蓝宝石点缀的星夜。我生活的故乡,宁静而永恒。 终于懂得用心去感知我的世界。窗前扦插的木槿已然芳魂沓沓,外婆养的芦荟却繁密如迷你森林,一架爬山虎染绿了半面防盗窗,跳在窗台上吃完了枇杷的我,学会了和母亲一样,隔着叶隙将枇杷籽掷向楼下杂草丛生的花园。“会长枇杷树的。”紫罗兰在一旁偷笑,袅娜的身影在不知名的春光里摇摇曳曳。雨天,小城变得湿漉漉的,撑起伞漫步在华灯初上的街头,橱窗里面容姣好的女孩望着暮色中的归人笑容清浅,街角店铺的玻璃门缝间偶尔淌出温暖的慢歌,咿咿哑哑地轻唱:“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夜色被打捞起晕开了结局……”雨声里,邻家的老爷爷拄着杖翻找钥匙,在门口塞给我一叠报纸:“长大以后要去美国,我们孙女就在国外,晓得不?”太简单的人,太简单的事,像窗外的雨,下着,一直下。 直到,拨开浓雾,直到被阳光射得睁不开眼睛。那些以为是永恒的宁静,碎裂得无处可寻。像深蓝浅蓝的玻璃镜颠倒了一切,像大雨冲刷过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女子安静的面容不知飘零到了何处,老爷爷的报纸散落在某一个下着雨的夜晚。可惜,不重要,只要取代他们的更有价值。十二岁的时候,离开了我所生活的故乡到主城求学。是的,好很多,记忆仿佛脱了节,断了层,寄居的世界漫天的繁华里。什么时候开始,书店里少了席慕蓉、张晓风和三毛的集册,《花火》、《最小说》多了起来,韩寒和郭敬明开始大行其道,女学生们学着小说“45度角仰望天空,“悲伤逆流成河”。什么时候开始,整条街一夜一夜响彻“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是我天边最美的云朵”,身着超短裙的女孩青春洋溢地立在店门,用台湾腔招徕顾客。什么时候开始,一夜风雨起时,城市的霓虹灯依旧绚烂如烟火,而微博上充斥着无数雷同的语段:“你若安好,便是晴天”。我们终将要失去些什么。世界说,这样才是完整的。失去的,应是再没了那份闲情,欣赏“落花人独立”的身影。我终于可以坦然面对身边的一切一切,一切一切剥落又重新生长。像芦苇循序渐进地死亡,像凤凰花孜孜不倦地盛开。所有的片面都不能代表一个完整的故乡,本身,它就是残缺的。我不能永远安然生活在温暖的生命最底层,也不能永远被繁华照耀而睁不开眼睛。我的世界,是平衡的。再度回乡,我不愿再追索记忆里温暖的梦境。仍旧像一场不停放映的电影,在我再度归来的时刻迎着未知启程。仿佛是风一样,它来了,谁也不知道它将会去往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