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新桥。
晚饭后,五点半,在七点半前必须赶回。还未通车的大桥在四五里开外。
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你搂着我的腰,一如当年的我搂着你。那天,你换上了白色的确良,显得很空,但干干净净的。洗得过多,如果手掌衬着里子,都能感觉到几条大的纹路,生命线、感情线。要给你买件新的,你不肯,说,别糟蹋钱了。
很久很久以前,你老喜欢捏我肉乎乎的耳垂,微笑着说:“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所以,你要乖哟!”很久以前,你喜欢反复数我指头上的“箩”,念叨:“九箩一筲箕,骑马上阶基,命好呢!”
那天黄昏,我在楼下忘情吟诵着卞之琳的《断章》:“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突然,我觉得有温润宠溺的目光水般流过,抬头一看,是你。
你做过印刷厂多年的采购员,没少在外奔波,走过的桥也不知有多少,可是,你仍是喜欢看桥。
新桥刚开始打桥墩时,你要我隔三岔五去看看,回来告诉你施工的进度。“隔河一千里,有了这座桥,以后就方便多了!”我知道,你是挂念我的大姑,她快八十了,比你大了两轮多,就住在新桥跨过的大河下游的村里。
终于到了新桥。你说,扶我走走。没走一百米,你说,不行。我们靠着栏杆看。看见灯光参差错落地掉在桥下的水里,又被风吹得随水波一起晃荡。桥上很静,你的脸上也浮现出短暂的平静与满足。再过半小时,巨大无形的癌痛的网又将把你罩住。我似乎听到它在你身体里扩散开来的撕裂般的声音。
你形销骨立,靠着桥栏杆,看了看桥下呜咽的河水,又望了望夜幕低垂的天空,两只深陷的眼睛异常大。突然,一个微笑从你瘦削得近乎脱形的嘴角绽开。我假装去拂被风吹乱的头发,把头转到一边,泪水,趁机滚落,打在石板桥面上,生疼。
一个星期后,你走了,去了遥远的天国。安葬你的那天,新桥通车。亲爱的爸爸,快八年了,每次想你的时候,我就抬头,望着天空微笑,这是我与你心照不宣的约定。我要好好地活着,为你,为每一个我爱和爱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