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北心里一阵酸楚,母亲粗糙干裂的松树皮般的双手被冷水浸得通红,依然灵活得系着蔬菜。“妈,嗯,那个······”郑小北吞吞吐吐,知子莫若母,郑蓉看出了儿子的紧张不安。“小北,有什么话就说,男子汉,干嘛扭扭捏捏的。”“那个,我······老师让买资料书。”“怎么又让买资料,不是······”郑蓉想说,不是才买过吗?可她没说完,只要是儿子需要的,有用的,她都给。“要多少钱?”“大约,大约二百多块吧。”“要这么多?”要知道,这二百元郑蓉得卖多少小吃才赚得回来,娘俩儿都沉默了,郑小北转身走出了厨房,眼睛里似乎闪过一丝悔意,又瞬间消失。 郑蓉是位单亲妈妈,小北很小的时候,郑蓉就一个人带着他搬到了这条老街上,孩子的父亲从未露过面,小北也跟着妈妈的姓,老街上的人很朴素,对新搬来的母子俩很同情,其他的,并不多问,他们知道郑蓉有难言之隐。郑蓉是个坚强的女人,自己筹了钱,在路边支起了小吃摊。郑小北比我大不了几岁,我母亲是全职太太,郑蓉忙不过来的时候,小北就由我妈妈照看,大家都喜欢他,他的确是个很懂事的孩子,每次郑蓉停下来的时候,他就会用细嫩的小手轻轻抹去她额头的汗珠,郑蓉温柔的唇印在他的脸颊,母子俩的笑容灿烂如花。 为了儿子,郑蓉再一次选择了坚强,用我母亲借给他的钱买了一辆小吃车,跟城管玩儿起了捉迷藏,在涯缝里求生存。好在,郑小北学习很努力,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这是郑蓉最骄傲的事,苦累都因为郑小北甜在郑蓉心里。 我曾无意中看到过郑小北的日记,这样写道:曾经的妈妈哪里去了?记忆中,她是全世界最美丽,最温柔的妈妈,声音似棉花糖,绵软,甜腻。现在呢,皱纹爬满脸庞,双手像极了枯树枝,零星着几点银光的发丝总是凌乱;相隔老远,就能听见她几近刺耳的尖锐的叫喊,活像个泼妇,我实在讨厌这样的妈妈。就算明明知道,她很辛苦,一切都是为了我,我也不自觉地避开他,为了我仅有的自尊。从小就被同学欺负是没有爸爸的小孩,现在不想在被人嘲笑有一个泼妇一样的妈妈。既然这样,当初为什么要生下我,为什么? 第二天,郑小北揣着二百块钱走进了一家花店,精心挑选了蓝玫瑰、红玫瑰、百合花搭配在一起,笑容满面地走出了花店。我知道他要去哪里,顿时心生气愤,刚要跑过去阻止他,远远地听见郑阿姨的声音,教主了我,脑海闪过两个字:完了。我迎上去,想帮他盖过这一次,我并非想替郑小北掩饰,可我更不想看见郑阿姨伤心。 郑蓉亲眼看见郑小北把花递到了一个女孩子手里,两人谈笑风生。郑蓉不敢相信这一切,自己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早恋了,还学会了说谎,用妈妈风里雨里挣来的血汗钱养女孩子。郑蓉的眼神里溢满了失望,冲过去,但是语气平和:“小北,走,跟妈回家。”郑小北和那女孩都怔住了,他想挣脱,可是郑蓉的手握得太紧,就像小时候一样,郑蓉总是紧紧地握着儿子的手,她太怕失去小北了。 郑小北无视桌上郑蓉准备的早饭,一句话也不说,陷入了冷战。“郑小北,你站住。”我迎面撞见摔门而去的郑小北,“是什么让你犯了错误还这么理直气壮。”他愣在原地:“你永远也不会懂,一个单亲家庭的孩子······”他摇摇头,不屑一顾的样子,大步流星地甩开了我。一进门就发现郑阿姨愣在那里,好一阵子才缓过神来,马上就说:“不行,我得去找小北。” 郑蓉被送进了医院,郑小北哭了,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他守在病床前,望着虚弱的母亲,“妈,你打我吧,骂我吧,我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郑蓉轻轻拭去郑小北眼角的泪,“儿子,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太自私了。”小北并不明白郑蓉话里的意思。 (下) 郑小北马上就要参加高考了,还经常跟我在一起,我会帮他加油,帮他调整心态,他每次都送我到巷口,“同学,打扰一下,这附近有没有一个叫周荣的女人。”我和他面面相觑,“没有。” 一进门,郑小北发现妈妈正和两个陌生人交谈,正是那天的问路人。“这就是小北吧,都长这么大了,那天好像还见过你呢。”女人有些激动,眼睛里有一丝丝泪的伤感和幸福的喜悦。“你们先回去吧,我会处理好的。”郑蓉的口吻里盛满了冷漠与哀伤。 他们对我有恩,我定当涌泉相报,我把他当亲生儿子看待。南方生活水平太高,我实在是负担不起,就带着他搬到了这里,为了名正言顺让他做我儿子,又不让他背弃家族,我更名改姓。其实,我本名周荣。唉,没错,这个孩子就是你,那两个人就是你的生身父母,现在东山再起,就回来找你了。 郑蓉踉踉跄跄地回了房间,那一夜,母子俩都失眠了。 郑蓉的身体一天天消瘦,一天天虚弱,最终在郑小北怀里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儿子,好好活着,跟你爸妈在一起,妈不想看见你一个人孤零零的,你记住,你永远是妈妈的骄傲。”这是一位母亲留给儿子最后的唠叨。 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郑小北,无怨无悔,生命的尽头,她还在为他着想,考虑他的未来。 他随亲生父母去了南方,临行前,他在母亲坟前种下了一株芙蓉树,说妈妈生前最喜欢芙蓉花,这是他唯一可以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