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眼前一片云雾迷茫,又回到了那个他所深爱,又痛恨的地方。他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壹·阿房阿房
“六王毕,四海一;蜀山兀,阿房出。覆压三百余里,隔离天日。骊山北构而西折,直走咸阳。二川溶溶,流入宫墙。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
天下第一宫的阿房宫在他眼里却无比可笑,莺莺燕燕的勾心斗角,宦臣宫人的阿谀奉承,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厌恶。他循着记忆,走向暖阁,看向自己,也不知何时换上了广袖的秦服,玄色的朝服,象征着他高贵的身份,看向四周,他竟是回到了与那人初遇的时候。哦,这段记忆,多久未浮现了?
不敢去想,只恐蜜糖使伤口更痛。
罢了。
贰·毕之罗之
睁眼,是一片黑暗,电视屏幕发出幽幽的光,播着无聊的节目,正出神,耳边似有人轻唤:“大公子,大公子。”陌生又熟悉,是内侍顾存的声音,定睛一看,自己手中竟捧着一册竹简,桌几上的青龙玉枝灯正闪动着烛光,不是幻觉,那便是梦了,“大公子,甘上卿已到,正在殿外等着大公子的召见。”
他终是回过神,又不禁苦笑,终是躲不过这记忆,又何苦去逃避。
他没有在顾存说话前听到任何衣袖摩擦的声音,他铺好手上的竹简,撩袖拿了一只蒙恬将军送给他的毛笔,沾了些黑石脂,悬起手腕,在竹简上慢慢写了起来,既然是记忆,便照着记忆中来吧。
手中的笔有异常好的手感,多久没有用毛笔写字了,不同于竹片上粘漆书写的生涩,兔毛笔的行云流水,不久后必将光大。
不紧不慢地写了几句《周记·大宗伯》,才宣甘上卿入殿。殿外传来玉环作响的声音,叮咚有声,对方行至殿中,站定,对他长揖见礼,他也没回应,只是继续写着,直到竹简被字排满。
他缓缓抬头,终于看到记忆中的人,明知是梦境,却仍激动得无与伦比,他感到自己说了什么,少年又答了什么,回过神时,少年已在他身侧,捧起那册竹简。“大公子写的可是《周记·大宗伯》?”少年的声音清脆如水,“公子怕是有感而发吧。”
他知道少年指的是什么,在他身后的楠木柜上,静静躺在锦盒里那片尊贵玄色丝绸上的,是一枚青色的镇圭。“以青圭礼东方。”少年稚嫩的声音朗读着竹简上的文字,“以玉做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镇,安也,所以安四方。”
叁·秦王朝,二世亡
迷雾消散,他也从梦中清醒,他跌撞地跳下沙发,在衣柜中翻箱倒柜找出一个锦盒,屏住呼吸,轻轻打开,尊贵玄色丝绸上,赫然躺着一枚青色的镇圭,思绪飘远,又看见了满眼的血红。
父皇死了,他的么弟胡亥继位,父皇大概做梦都没想到,他的秦始皇陵只因他的么子想要,自己便暴尸荒野。“皇兄,你还在想什么?”
他回过神来,他知道声音的主人是胡亥,而现在,正是胡亥屠杀朝臣的时候,自己若不是服下了三足青兽鼎夹层的丹药,怕也难以生还,更何谈在这世上活过两千多年。“皇兄,我要你亲眼见甘罗卒于你面前。”“不要,”他摇头道,想要从梦中醒来,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要,他不要看到这一幕,他不想回顾这不堪回首的记忆。
甘罗最终还是倒下了,倒在他面前,一箭穿心,必死无疑。他看到甘罗的嘴一张一合,忽而明白了千年的疑惑。“毕之罗之……,鸳鸯于飞……。”
毕之是甘罗的字,是他起的,他还记得自己说,既然要以“罗”为名,必以“毕之”为字,毕之罗之,岂不妙哉。
他当然是知道下半句的,这是他与毕之心照不宣的秘密。
肆·尾声
再睁眼,已是清晨,他从地板上爬起,昨日竟是抱着镇圭躺倒在地板上。
晨曦在地板上勾勒出如梦如幻的光影。
恨吗?不恨了吧。
就让那恨消散在历史的长河中罢。
将秦始皇陵兵马俑的门票装入包中,他向外走去。
罢了,罢了。
,隰有荷华。
——《诗经郑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