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琳

　　清湾村，村如其名，一片山清水秀。又是一年春来时，柳树抽出了新芽，河里的水泛起了豆绿色，布谷鸟的啼叫声糅合着人们的喜悦，清脆而动听，让人心底竟有了种不可言说的喜悦。山里的水乡是宁静而明朗的，正如人们善良淳朴的心灵，虽然不富裕却仍旧充实。

　　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久久地回荡在山谷间，左邻右舍都携着自家土产的礼品到李家道贺，是啊！李家有后了，李大树望着苍天，喃喃自语道：爹、娘，咱们李家有后了，当年大宝在集市被人贩子拐走，至今不知所踪，二宝又在前年染上风寒去了，如今我又得一子，上天总算没有让我李大树失望。回到家，看着依偎在一起的妻儿，李大树又燃起了生活的信心，自此干农活更加卖力……

　　一眨眼李家小子就满月了，都说新生儿一天一个模样，嘿！还真不假，这小子刚出生时浑身黑不溜秋的，一个月过去这样子别提多可爱了，你要是逗他，他会咯咯咯地笑个不停，抓着你的衣领不放，办满月酒时，大伙儿都逗着这小可爱，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大树，你家这娃娃取名了没？”“嘿嘿，还没呢。”“这事不急，咱村刚来了个大学生，那说的满口的斯文话，啧啧，要是让他给你家娃娃取名，肯定差不了。”“那敢情好，改天我就去问问他。”

　　第二天早上，李大树一起来就兴冲冲地跑到了那大学生的住处，大学生跟着李大树到了家，看到了熟睡中的奶娃娃，说：“叔，你家这孩子以后定会有出息，瞧着额头生得多饱满，嗯，就叫飞腾，寓意飞黄腾达。”送走了大学生，李大树满脸笑意地抱起了水嫩嫩的儿子，“吧唧”一下亲了一大口，“飞腾啊，你可不要让你爹失望啊！”

　　一晃十年过去了，李飞腾在这山清水秀的乡间养得眉清目秀的，小小的年纪，打鱼干农活做饭样样在行。“下礼拜我们学校要派一个代表去参加镇上的‘文化节’朗诵比赛，有谁想要去的吗？”圆脸校长笑眯眯地问。“去镇上比赛？那些镇上的人会不会笑话我们？”“对呀，我们要是去哪儿出洋相怎么办？台下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呢！”“有吗？”校长这一次严肃地问。彼时叽叽喳喳的学生这时面面相觑，生怕谁会推荐自己。“校长，我愿意去！”李飞腾“唰”一下从位置上站起来，坚定地说。校长拍了拍飞腾的肩膀，说：“好孩子，你要记住，到了那里代表的就是我们全校，好好表现!”

　　令人紧张又兴奋的“文化节”来临了，飞腾跟着校长来到了镇上气派的文化馆，在后台一遍遍地练习着。“下面有请来自清湾小学的李飞腾为我们朗诵《祖国，我的母亲》！”年仅十岁的小飞腾面对台下黑压压的观众，并没有怯场，只是对于麦克风，第一次摸到，心中自是喜悦。朗诵完后，飞腾走下台，此时春光满面的校长拍着他的背，说：“你的表现好极了，这次不拿第一也能拿第二！”

　　果不其然，这次比赛飞腾拿了第一名，此时喜悦的飞腾全然没有注意到，从他上台的那一刻起，有一双眼睛一直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当然，他也没有想到，这次比赛竟能改变他一生的命运…

　　通过这次比赛，飞腾摇身一变，成了村上的“大明星”，朴实的村民们见到李大树，便说：“大树啊，你家那小子真有两下子，竟然得了个一等奖，你就乐呵着吧！“是啊，得知得了一等奖的那个晚上，他和妻子两个人竟兴奋得睡不着觉，还记得儿子得奖那天晚上，他和儿子谈了一宿。

　　人生就像个幸运大转盘，对于飞腾来说亦是如此，接踵而来的小考和中考，他都考上了市级重点中学，高中三年，飞腾更是拼了命似的勤奋学习，等的就是这一刻。“铃铃铃”催命般的考试铃声到了飞腾的耳中，对于高考，他所能做到的就是沉着应对，发挥出正常水平，两个月前，娘生了场大病，所幸的是一周后爹托人捎信给他说娘好了，让他不要担心，家里的事有爹担着一切都好。飞腾紧绷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飞腾的母亲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没上过学，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在飞腾的记忆里，母亲的嘴角总是挂着一抹质朴的微笑，脾气好，父亲冲她发脾气他也是细声细语地安慰父亲，父亲和他决定什么事情她都是毫无异议地支持，遭受了两次失子的打击，他对于飞腾的爱自是无法用言语所能比拟的。

　　六月的天阴晴不定，高考过后，竟是淋漓地下了场大雨，洗刷去了考生们疲惫的身心，在别人肆无忌惮地挥洒着青春时，此时的飞腾正扛着锄头，和父亲一起在田里干着活，飞腾这才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地感觉。早在高考开始的那一刻，李飞腾就把自己的未来寄托在高考上了，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直到那天，镇长开着他那辆崭新的大红轿车来报喜时，李飞腾才知道自己三年的汗与泪没有白费，三年来，为了不让父亲的负担过重，飞腾很少吃肉，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白菜加一碗免费的汤；穿着满是补丁的旧衣服受别人嘲笑时，他也总是一笑而过，可这笑里的苦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从记事起，无数次的梦醒时分，飞腾也曾抱怨过上天的不公，也曾对着那满手老茧的父亲发过脾气。可后来，飞腾明白了：一味抱怨并不能解决问题，含泪播种的人他日必会含笑收获。秉着这样一种心态，他挺过来了！

　　北大的录取书可不是人人都能拿得到的，这个爆炸性的“新闻”马上传遍了清湾村，此时的李大树夫妇已经是高兴得不知怎样形容了，硬是摆了一大桌的“庆功宴”。

　　大学的四年，李飞腾无疑是过得充实而快乐的，他不仅获得了各类的荣誉，还收获了一段甜蜜的爱情，床头那张照片里，那笑靥如花的女孩子，叫依雪，那是个开朗爱笑的姑娘，总能让飞腾单调的日子变得多姿多彩。毕业后，他俩如愿以偿地结婚了，而飞腾也被分配当了个公务员。从此，飞腾兢兢业业地工作。

　　生活如流经指缝的水，让人来不及细细享受。二十年的时间说短不短，说长不长，却足以改变很多东西，而飞腾也从小小的公务员升到了副省长。此时已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的飞腾才后知后觉到，自己十岁那年参加的朗诵比赛竟还有一位“神秘”评委，也就是他现在的顶头上司——李志云，二十年来官运的亨通要是没有人提拔，凭他这么一个没钱没背景地农村小子怎么可能升得那么快，提及此事，李志云笑着说：“飞腾啊，自从当年看了你的表演，我一直忘不了，人家都说我老李慧眼识英才，当年那场小比赛我本是不去的，那是我正好去老家办点事，就凑热闹似的去听了会，没想到还看中了你这么个人才，真是世事难料啊！”

　　也许生活就是如此，先给你一把蜜，再给你一巴掌。飞腾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也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那天晚上，家里突然来了几个陌生人，一番客套话后，飞腾才明白，那是国家调查局的人，他被人举报贪污巨款。真是天大的笑话，，他李飞腾每年给希望工程捐钱捐物，像是会贪污的人吗。第二天早上，来到办公室，他仔细地回想了前几天冯继科对他说的一些话“李飞腾，你的好日子就要到头了。”冯继科对他的敌意早在十多年前就有了，冯家家大业大，作为官二代的冯继科当然瞧不起农村来的却处处比他高一头的李飞腾了，对于这样的话，飞腾只当它是冯的戏言，不以为意。几天后，飞腾被拘留了。

　　两个月后，冯继科自首了，飞腾被放出来了，他知道肯定是冯家老子搬出祖训，冯继科本性又不坏，所以事情就发展成这样了。走出拘留所，李飞腾一个劲儿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自由。“飞腾，你终于回来了！”依雪双眼噙着泪水说到。短短二月不见，夫妻二人皆是仿佛老了好几岁，此时无声胜有声。

　　事已至此，飞腾对于官场的诡谲沉浮，也已经看透了，回想自己这几年的官场生活，表面风光，可背后的辛酸只有他自己体会得到，每天都是笑脸盈盈地对待同事，可又有几分是真的呢？官场中没有真正的朋友，只有利益。可他还回得去吗？那个曾经满腹志向，秉承着“大道之行天下为公”信念的小公务员吗？他找了李志云好好地谈了一番，他说：“李局，我真的不想再这样每天虚伪地对待周围的人了，我现在的生活乱得一团糟，我该怎么办？”李志云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说：“唉，孩子，都是我当年的错，你这样的品性确实不适合趟官场这趟浑水。人这一辈子，活得开心是最重要的，你想要干什么就去干吧，家人会支持你的。”可此时飞腾却犹豫不决，脑子里像是两个小人在打架，“李飞腾，你疯了吗，你马上就要是省长了，这时候放弃算什么？”“飞腾，早点退出官场吧，不然你会疯掉的！”“啊，我要怎么办！”飞腾大叫道。

　　第二天，飞腾驾车来到城郊一处僻静的房子里，老人似乎早已料到他会来，“过来吧，副省长。”老人故意加重了后面的三个字，飞腾的第一反应竟是讨厌甚至嫌弃。“我们人啊，受苦的最大原因就是抗拒现实，你看，你明明很讨厌它却还是放不下，事情发生了一次就还有下一次，任何程度、任何形式的抗拒都是徒劳无功的，我言尽于此，自己回去好好想想吧！”他决定了，他要申请退职，到各地做演讲，也给那些想要从政的年轻人一些建议。

　　十年的光阴不知见证了多少次的花开花落，而李飞腾也成了资深教育专家，十年间，他全国各地飞来飞去，有时也去国外办讲座，这样的生活尽管比不得以前，但对于飞腾却是极大的满足。每当人们问他是否后悔当年的决定时，他却云淡风轻，笑着答道：“也许在你们眼中，我很傻，放弃那么好的前途不要。可你们明白大雁被关在笼子里的感受吗，他会死掉，正如我当年一般。”

　　不是肉身承载了灵魂，而是灵魂订制了肉身。打开灵对肉束缚的钥匙，其实就在自己心中啊！想到这里，飞腾仰天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