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很冷,脚也很冷。接近亥时,公园里几乎没有人,迎面走来一个小孩子和两位老人。小孩用双手费劲团起积雪,朝空地扔去,雪软软地裂开,溅开在地上,七零八落,一片狼藉。路灯发着白色的光,但照在地上却是昏黄色的,略显黯淡,浑浊不堪,是与夜色缠绕交错在一起的厚重沉幕。压抑不怀好意地从四面八方向我涌来,伺机侵入我的围巾和羽绒服的缝隙,一点也不温柔。我要被坏情绪淹没了,想要逃跑,逃去看海,呼吸氧气。天上好像破了个洞,尘埃从洞里飘落,在路灯下原形毕露,大放光明,覆盖我满身。
冷空气穿透身体,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小孩的脚步声远去,再往前走走,一对老夫妻在亭子边架起相机,爷爷认真摆弄,镜头对准天上的月亮。
月亮。我仰起脖子,看到很小一只,却很亮的缺口小星球。我深吸一大口凉气,再缓缓吐出,这样远看的话,我像不像是在吸烟?月亮周围有一颗很亮的星星,青岛的夜空能看到星星,这着实让我很惊奇。我凝视浓重夜色,想要一头扎进宇宙,闭上眼睛冥想外太空。我继续循着星星的轨迹,找到了另一颗。一旦发现了两颗,我便有了更大的欲望,我开始找寻其他。紧接着一颗接一颗映入眼帘,数星星,数得眼睛要花掉了。人的眼睛如果能够拍照就好了,我眨一眨眼睛,就能记录下“心空”的时刻,有人说,韩语里有一个很奇妙的韩语单词,“心空”,是“心动”的中文谐音。感觉就像,看见大自然的那一刻我整个人的迟钝,与世界电光火石间的静止。
月光柔和地渗透着,触碰着,融化着。
最终还是打开手机,超级夜景,对准天空,努力克制住身体轻微的抖动,拍下此刻。
大自然的曼妙啊,积雪吸纳所有的声音,夜色吞噬我的难过,月光浮去我的尘埃,初雪融化我的内心,它让我想要去热爱任何一样东西。 所有难过的事,在它面前都显得微不足道,我仿佛听见那位伟大的诗人穿越亘古的时光绵绵不绝地吟唱:“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手机震动了一下,“你看了吗,即将,月全食。”就那么毫无设防地笑了出来。我看了,当然看了。原来你此刻,在和我看着同一盏月亮啊。“我看月亮,就像看见你,你低头会不会想我,像思念故乡?”用冻僵的手指敲下这段文字,恍惚间感觉你好像离我很近,就在不远处的某栋楼房的窗台上赏月;但又觉得你离我很远,远到你已经风仆尘尘穿越宇宙了。脑海里逐渐清晰的是你模糊的样子,此刻啊此刻,自太古至永劫的思念,我想要传达给你。
想起你说:“你只管好好读书,我一定照顾好自己。”
你说:“成功的路并不拥挤,因为坚持的人不多。”
你说:“一定要一直写下去。”
新年的那一句:“我撑了四个小时,就是为了跟你说一声新年快乐。很想把这四个字写出百般花样,但能每年对你说这么一句,我就心满意足了。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新年快乐啊。”
当时回复的什么呢?
“继续快乐啊地球人。”
是啊,今年我们依旧没有拯救地球,但是,你能继续出现在我的视野里,或者是存在在心里,亦或是来我梦里,这就很好了。“今晚月色很美”这句现在快要被用烂了的话,几年前你告诉我,这是夏目漱石用来表白的话。而现在,我想要用这句话来传达我对你的思念。你让我相信,在,在路的尽头,冥冥中总有个人一直都在,她可能坐在月亮上晃悠悠荡着腿儿喝酒,我接受的每一场恩赐般的大雨都是她洒下的酒;她也可能严阵以待,为我护航,把溺死在情绪里的我一把拽起,晃着我肩膀说:“振作起来啊!”
振作起来啊。 冷风把我吹回现实,月光似水,静影沉璧,我看着草丛里未化的积雪凹凸不平,坑坑洼洼。呼出的白气与嘴唇碰撞亲吻,鼻孔呼出的炙热气息让我看起来像是一辆减速的小火车。公园里有个人迎面而来,又和我擦身而过。零落的两个人,就好像在大草原上两只吃草的羊,同时抬头“咩”了一声,继续低头各自吃草。 余温还在,心还在跳动。我不是单枪匹马,而是有和我并肩作战的人。 手机屏幕显示已经九点二十五了,我务必要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回家去。我再次看了一眼前方的路,尽头并不黑,路灯其实很亮,我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