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爱，并非建立于利益、情义或血缘的关系上，而是建立于没有任何关系上。”——题记　　“面朝大海，春暖花开”是诗人的愿望。今夜，北风呼呼刮过依山傍海的石塘镇，港湾的渔火已经熄灭，游客也早已回家，小巷空荡荡的，陡增几分寒意，商家陆陆续续关了店门。　　码头边的小店还亮着灯。一个身材不高却很结实的老男人守店，抽着烟，似乎很悠闲。而一部老旧的手机一直握在左手，好像在期待什么。哦，老婆已经多次来电了，催他回家吃年夜饭。　　家离码头不远，但要爬一段陡坡，老男人怕耽搁事。　　“铃，铃，铃，”手机响起短促而响亮的声音，老男人颤抖了一下，急忙灭了烟，站起来接电话。“我们开吃了！”电话那头的声音也很响。是他老婆来电，虚惊一场。“叫你不要拨这手机，你就不听。”老男人有点生气。　　“早吃晚吃都是吃，早点去吧。”路过的阿婆似乎知道什么，站在门口劝老男人，“别让老婆太多埋怨。”　　老男人“嗯”了一声，抬头看看海面的暮色，决定关门回家。　　门关了，店内依然亮着灯，老男人回头看看明灿灿的窗户，捏着手机走了。　　这老男人是土生土长的渔民，古道热肠，镇上的人都认识他。沿街走着走着，不时有人对面或看着他的背影打招呼：“水鬼，饭吃了吗？”往远里说，联合国也有官员认识他，与他合影，这让镇上的人以他为荣。　　他叫郭文标，很小的时候就随父亲出海，经过大风大浪考验，练就一身好水性，当地人叫他“水鬼”，好比《水浒传》的“浪里白条”。　　郭文标第一次救人，是在15岁那年。当时他在船上打杂，一个大浪袭来，把不习水性的老渔民拍入海中，郭文标毫不犹豫地冲入水中。几经周折，把奄奄一息的老渔民拖上了岸，他自己也瘫坐在沙滩上。从此，郭文标声名大振。　　作为国家级渔港，这一片海往来船只密集，加上水域环境复杂，经常发生事故。渔民一有险情，便会想到“水鬼”郭文标。无论时间多晚、距离多远、天气多恶劣，只要接到电话，郭文标就会立刻出海救援，从不推脱。久而久之，郭文标养成了一个特殊的习惯，睡觉的时候，手机也放在枕边，一接到求救电话，抓起衣服就走。他说：“时间就是生命啊，我早一点出去，遇险的人就多一点希望。”　　因为多次冒险救人，“水鬼”郭文标被评为“全国道德模范”。有一年去中央电视台参加颁奖晚会，主持人白岩松给他加上“平安”两字。于是，“平安水鬼”的称呼就传开了，好比海上守护神“妈祖”。　　潮起潮落，社会心态变幻莫测，做人的良知仍如铁锚般坚定。沧海桑田，30多年的守望和冒险，习惯已成为责任。“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责任里蕴含着温暖和力量。”　　这弯曲的山路，本该熟悉，今夜却好像走了很长。他回想自己这辈子——有无数种过幸福日子的选择都没有选择，少年梦想已随海风飘去，青春、事业甚至清闲都没了，有的只是一身的伤痛和疲惫，还有死神的频频眷顾。每当台风时节，咆哮的海浪如同发疯的怪兽，渔船像过山车一样被折腾，救人随时有可能把性命搭进去。　　“这么多年，老婆一见我出海就提心吊胆，不停地祈祷，她不知道海龙王看不上我。”郭文标一副笑傲东海的豪气样。说笑间，爬过一段陡坡，到家了。他老婆喜出望外，打开保温盒，七八碗大鱼大肉热气腾腾端上来。儿子和年迈的老父亲也等在这里了。　　老父亲做了一辈子的摆渡人，拥有好口碑，耳濡目染，成了郭文标灵魂的摆渡人——“他总把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从不畏惧惊涛骇浪，他的救助船只要出了港就绝不中途回来，哪里有求救便冲向哪里，与狰狞的死神抢夺生命。”　　这文绉绉的颁奖词忽略了一些细节——水下救援中常被贝壳或铁板划破，或踩在钉子上，或身体被大浪撞在暗礁上。“我以为自己死过千百次了。”郭文标说，“如果我现在真的存在，那是因为还有人需要我。”　　“自从嫁给他，就没有过过安稳日子。”老婆说，有一次，郭文标抱病下海潜水搜寻沉船，找回6具遗体，1具遗体失踪，失踪船员的亲友竟指责郭文标没有认真搜寻，动手殴打郭文标，伤得住院了。老婆说到这里，眼圈都红了。　　无论多大的委屈，郭文标义无反顾——世界需要他的天赋和无私的爱，他的价值在海上——这些年他冒险救回了700余条生命（其中外籍13人），成为被联合国表彰的勇士，“一个为别人活着的人”。　　以前，郭文标只有近海施救的小船，遇到远海的险情，就要东奔西跑借大船，回来再自掏腰包把油钱付给船主。船主忌讳运死人不吉利，经常拒绝借船。后来，郭文标瞒着老婆把准备造房子的钱拿出来添置了大船。　　大船开销大，出海一趟柴油就要好几万元。郭文标就在码头边开了这爿小店，让老婆打理，他也有个落脚点。小店生意不大，但在当地渔民心目中却是神一样的存在——只要小店亮着灯，他们心里就踏实。　　当晚，郭文标匆匆吃了年夜饭，赶回了这间亮着灯的小店。郭文标站着，背后是万家灯火，前方是茫茫大海。哦，记不清多少次潜行在冰冷的海水里，多少次死里逃生，却一直不曾冷却那颗为陌生生命守望的心。　　“其实，爸爸何尝不想守着剩下的流年，看一段岁月静好，现实安稳。但那些撕心裂肺的呼救声让他刻骨铭心，他要把一生的大爱倾注在大海里。”儿子的作文给了他些许安慰。　　“渔船都归航了，会出什么事呢？”邻居大哥过来陪聊。　　“国际货船没有春节概念。”郭文标说。他生怕听不见手机铃声，关上了店门。门外是哔哩啪啦、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一直响，响彻云霄，小镇像一锅烧开了的粥。　　静静伴随郭文标的，是一碗驱寒的老酒，随时为自己壮行。还有一部老旧的手机，一直紧紧地握在手里。手掌因长期海水浸泡而肿胀，手指关节也比常人要粗得多，却被誉为“天使之手”。说到这，他微微一笑。　　远方，700多个家庭的祝福短信如潮水般涌来，问候一个高贵的灵魂。小店的灯似乎更亮了。　　“感谢上帝，让我搭上了传说中的诺亚方舟。”　　“这是一种永恒的、超越时空的精神，激励我珍惜生命、勇往直前。”　　“你是我们一辈子的春暖花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