驼铃悠远,黄沙舞风;古道漫漫,丝路绵长。大漠里时常风沙肆虐,但今天似乎平和了些,阿曼掀起古红色的布帘,向远处望去:平铺天际的云层缓缓移动、在起伏的沙漠上投下巨大的影子——天和地,仿佛在亘古的静默中面面相觑,又如两个平行的时空、永无交界。一丛丛的沙柳,给沉寂的沙海注入了一点生命的活力。沙柳旁,一条大路来自远方,又通向了远方……“日子越来越不好过了!”阿曼叹息着想,“昨天一家人还有点馕吃呢,今天早晨就只有玉米粥了,如果今天再不开张,一家人只能饿肚子了,可怜四岁的女儿啊!”阿曼的祖辈在祁连山下开了一家古董店,不知道传了多少代了,丝绸之路繁盛时也曾显赫一时,不过现在据说连皇上都被八国联军撵跑了,店里更是早已入不敷出了。妻子早就劝他换个行当,但家族的传承让阿曼割舍不下,再说,成天兵荒马乱的,什么买卖好干呢?驼铃渐近,稀疏而拖沓,驼背上的客商满面风沙,七歪八倒地靠在驼峰上,厚重的褡裢和箱笼,随着迟缓的脚步,一下下拍击着牲畜的腹部。“嘿!伙计,能在你店里落一下脚吗?”领头的一位中国男子冲着阿曼喊道。阿曼看清了几位商人模样的男人:三个阿拉伯人,两位碧眼金发的外国人,还有一位是向他喊话的中国男子。不像是坏人,便点了点头,打开门搬出几个凳子。金发人叽里呱啦的对阿曼说了一通,中国男子便笑笑说道,史密思先生问你家是不是古玩店。“是,你们要——”阿曼心中一喜,但当看到洋人眼睛兴奋得闪着光,同他另一位的朋友比划着什么时,马上提高了警惕:八国联军都是外国人啊。“你不用害怕,我们从西安买了些东西,准备去敦煌转转,这两位美国人是古董专家。”中国男子是个翻译,看着美国人的眼神有一丝敬仰和崇拜。阿曼听说这两人是古玩收藏家,内心觉得有了很大的希望,能赚点钱养家糊口了吧,“你们进屋子里来吧”,看着骄阳越来越强烈,阿曼把几个人让进了店中。两个美国人站在柜台边欣赏着精美的古文物,不时发出啧啧的惊叹声。“兄弟,实不相瞒,这一次他们带走了中国很多无价之宝!”趁美国人不注意,翻译对阿曼耳语道。“那……那……那你为什么跟着他们?……”阿曼心中一惊。“我?哦,唉!走投无路啊!说来话长,……,不说也罢!”翻译叹了一口气,夹杂着几分无奈与凄凉。阿曼听出了翻译的无奈,便不再问。“I want to buy it, couldyou tell me how much it will cost?”美国人用手指着一个文物,问翻译。“美国人想买,问多少钱?”翻译回头问阿曼。阿曼顺着美国人的手指看去,心中一惊,那是唐代的秘色瓷,稀世珍宝,但大多数人不识货,以为是一件普通瓷器,所以阿曼才敢明目张胆的摆在那里当镇店之宝。“我不卖,那是传家宝,镇店用的!”“And this?”美国人有些失落,继而又指向了另一件珍品。“两件中他想买回去一件,无论价格多贵,他说他会出大钱。”翻译说。“他们没有其他喜欢的吗?”阿曼摇了摇头,问。“ I can give you the money you want!”“你要多钱他给你多钱!”翻译补充道。阿曼犹豫了:两件都是珍品啊!都是老祖宗的好东西,摆在这里多少年了,可惜没人识货,却让外国人一眼相中了。不愧为古董专家啊,阿曼暗暗赞叹。爷爷和父亲都说过,这样的珍品,要卖也得卖给中国人。可是,饭都吃不上了,你们让我怎么守住老祖宗的这些宝贝呢?!“兄弟,借一步说话,”翻译把阿曼拉到一边,点上一颗烟,发狠似的猛吸了一口,烟雾呛得两个人直咳嗽。看着被烟呛得咳嗽的脸有点变形的翻译,阿曼忽然厌恶起来,指着翻译大声吼:“不会抽烟就别抽了!你……你帮着外国人倒卖文物,就不怕别人骂你是汉奸吗?!”吼完,阿曼忽然一惊,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他只觉得心里难受,想要发泄出来。翻译怔了一怔,声音哽咽了:“我也曾学过洋务,也想报效国家啊,可是上进之路被贪官堵死,还被污吏盘剥,以致衣食不全,只得讨食外邦,你骂我是汉奸,你怎么不骂那些国贼呢?”翻译猛地扔掉了烟,把头埋在桌子上,双肩不断的抽动:“谁愿担这个千古骂名啊?老父老母,几个弟妹,都需要吃饭啊!当年穷一家之力供我上进,如今却要因我忍饥挨饿,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爸爸,我饿……”小女儿听见了吵闹声,跑过来,依偎在阿曼怀里,“爸爸,有人来买我们家东西了,我们有钱吃饭了吗?”阿曼精神有些恍惚:女儿因营养不良而消瘦的脸,妻子期待的眼神,无人问津的店铺,要流入外国的宝物……自己和翻译的处境不是一样吗?他走投无路,自己无路可走,在生存与信仰之间动摇不定,这难道是个人的错吗?“翻译,我能不能卖给政府,他们会收藏吧,毕竟还是中国人的文化遗产。”等翻译平静了些,阿曼满含期待的问。“没用的!我曾买下文物上交政府,但石沉大海杳无音信,不知又被哪个贪官给贪污了。”翻译淡淡的说,阿曼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兄弟,我也不想你把文物卖给外国人,但这里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成战场了,这些国宝,很快就会成为一堆碎瓷片。”翻译的眼里有泪光闪过,似一片深邃的海,“艺术是世界的,政府此时保护不了的珍品,换个地方或许能保护的很好,照样可以弘扬中华文化!有些路啊,得拐着弯儿走。”阿曼的心动了一下,看了看女儿,看了一眼珍藏多年的瓷器,终于吐出两个字:“好吧!”“等我们强大了,我们再买回来!”翻译斩钉截铁的神情,让阿曼感到几分咬牙切齿的坚毅。一盘浑圆的落日贴着沙漠的棱线,暗沉沉的,透出一层深红,托着落日的沙漠凝固了,像是一片睡着了的海。敦煌,就在不远的远方。翻译一行人的背影逐渐与夕阳交织在一起,隐没在路的尽头。看着妻女欢声笑语的家,看着那空空的位置,阿曼心中有些被抽空的感觉,他特别想哭,不知为什么却笑起来,笑的辛酸而又欣慰。天孤零零的,路其实还很遥远……后记:1、鸦片战争时期流失到海外的文物,超过了70年的国际公约诉讼时间,已无法追索。2、一件秘色瓷精品——“唐代六瓣花口秘色瓷盘”于6月8日在北京进行公益拍卖,具体消息网上查不到,估计已是天价。3、在5月北京主办了“一带一路”国际合作高峰论坛上,中国代表提出“根植历史、面向未来,源自中国、属于世界”的倡议,得到了与会各国的广泛赞同,中华复兴之路揭开了一个崭新的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