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后一次见到父亲,是在周末的白色病房。我从家门口乘公交车,东城到西城,经过十四站才来到医院。
一直很讨厌医院那股子刺鼻的消毒水味,表面给人以干净、舒适的感觉,殊不知给人带来却是沉重、压抑的不适。
我推开病房的门,父亲见我来了,立马想要坐起来。其实他这个时候已经虚弱得坐不起来了,可他还是费力地用两只手撑起他的整个身子,就像他当初想要费力把我举过头顶一样。一旁的护工过来帮忙,我也赶忙过去,这才勉强坐直了身子。 我见他眼里噙着几滴泪,我第一次见他红了眼眶,是因为我。 他的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对身旁的护工说,“你…你看…我们家的…小才女…过…过来看我…了!”说罢他赶忙捂好氧气罩,脸憋得通红,眯缝着眼,微笑的注视着我,我不禁心头一颤。父亲一直跟别人说,我是他的小才女,尽管我知道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并不算一帆风顺,可他依旧喜欢叫我小才女,并乐此不疲。那个护工冲我笑笑,我也冲他笑笑。
我坐下来给父亲削苹果,我削苹果的技术越来越高超,从以前削皮能削去大半个苹果,到现在能够轻松的做到皮质分离,是他一点一点教我怎样拿刀怎样削皮才能把苹果削的又好看又不浪费。父亲紧紧地攥着我的手,就好像怕一松开就再也见不到我了一样。我听见他心跳的声音,也听得见我的。我见过他很多很多的样子,他开心的样子,他激动的样子,还有他发脾气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想要极力挽留住我的样子。像一个孩子出门总要挽住妈妈的手,像只有温暖的地方才会进入梦乡。
母亲给他喂晚饭,他摆摆手说没胃口不想吃。站在病床旁的铁架子上挂着三袋透明的不知名的药液,透过一条细细的输液管一滴一滴滴入滴斗,每一滴都可谓是生命之泉,去维持我们所过着的最最平凡的生活。他说,250ml的吊水,一共3111滴。我站在一旁,快要哭出声来。我知道药物治疗所产生的刺激让人很难产生良好的食欲。我对他说,可以少吃一点对不对。父亲笑笑,目光又落回到我身上,过了好半天才费劲挤出一句话来——
“你知道吗?这人生中有很多事情啊,你所在的角色不同,产生的作用也就不一样。”
可我从来都不知道,这句话便是父亲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医生推开房门过来加药,告诉我们病人需要早些休息了,兴许父亲是真的累了,倒头便睡了过去,只剩下护工在病房里守夜。我走的时候吻了一下父亲的脸颊,希望下次再见到他时,一切都会好起来。
出了医院的大门便是车站,空气里还留有些许消毒水的气味,寒风刮到脸上刺得生疼,对过的一辆公车上没有乘客,司机哼着小曲儿,悠闲地开着车,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有的只是精神上的喜悦和宁静。
我坐上返程的公车,车开得很慢,也许是天色渐晚的缘故。这是从西城开往东城的最后一班车,车上的乘客很少,沿途经过的商场里时不时传来一阵音乐的喧闹,道路两旁的街灯亮得刺眼,灯光打在司机的脸上折射出好看的古铜色光芒。
在这之后的没几天,母亲打电话叫我赶忙过去一趟,她哽咽的声音和说不出来话的语调,夹带着手机屏幕另一端的呼啸的风声,在我这端传来次次啦啦的杂音,刺得耳膜生疼。我听不清她哭哭啼啼地在跟我讲些什么,只是知道,她叫我快过去,快过去。
我急匆匆跑出家,慌乱地拦了一辆出租车。我坐在车上,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行人,看着这个城市的车水马龙不停地运作成他们想要的样子,却始终被围堵在某一个交叉路口,让交通变得堵塞不堪。
从东城到西城的距离只有十三公里,坐公车很慢,需要路过十四个车站,一个小时;坐出租车稍快些,不会经过车站,半小时足够。我不知道在母亲那端等着我的会是什么,而对于我来说,坐在出租车上的这半个小时,就好似有了人这一生的长度。
,可这车站的后面是什么,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