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是滋养疯狂的土壤,一筐筐土堆起思维的力量和绝望,压垮道德和理性的生长;铺垫用于爬行的路,通向殿堂或灵堂。在路上,我们手执阡陌,目丈天光。
童年,委身在祖先羁旅的最后一站,我的故乡。家乡的神明不可谓不多。一座基督的教堂,白墙黛瓦,留给我的竟是江南水乡的印象,其内也不是高耸的拱顶,而是入乡随俗的架起横梁。佛寺和道观终日香火缭绕,也是为内需和经济增长作了积极贡献。 时值收到请柬,为新生儿作洗礼。随礼可不问洋人土人,作为教父犄角旮旯里的亲戚,两张猩红的钞票便送出去也很光荣了。一整天没什么意思,倒是横梁上的壁虎一直扭来扭去捕食飞蚊十分可爱九分残虐了,仿佛在有人死而复生的地方不应为生存捕食飞蚊的。
归家路过杂书店,照例是要捐一回钱的,不想爸妈送红的和和气气,仿佛人家是客人,捐绿的反忸怩起来,当我抱定当日新学二字为名的大部头,不论父、母都把头摇了三摇,翻来覆去地说,翻来覆去地说。然而终究还是买了。几乎没什么阅读量的我以《教父》作为我识字的蒙书。这使我发觉了许多曾经的你不省得的事,但内心的疑问是没有减少过的。其时知道有所谓中国所谓外国的。从迈克尔、桑尼这样混着怪诞又觉着新奇的“洋名”中,我知道这些不可思议的事便发生在外国了,而外国怎么又有美国和意大利之分呢?但西西里又是什么地方呢?姑且算作意大利的一个省吧,我暗忖,那怎的又说成乡巴佬呢?泱泱大唐我也是知道的,就是古代中国的一个朝代,这个朝代强大至极,但终也是亡掉了。这书中只有面包店而没有馒头房,字里行间也不见“孝悌忠信礼义廉耻”,怎的就将“唐”作为老大的称号了呢?我想,这实在无法可想,但故事实在精彩,有的疑问也就淹没在囫囵中,无的疑问无从发觉,但也在白炽灯下一遍遍地现着,现着,我知道,多读此书也无益了。要知道答案只有从别处寻了。 放下《教父》烫金的书名,我正看着另一种大部头在课本后冉冉升起,一个专拿动物说事的人用五花八门的动物写出五颜六色的故事。整个班级,整个楼层乃至整个年级中都轮换地放着沈石溪的动物世界。俗自然是免不了的,对人疑惑的久了,或许能从动物上找点共性。于是,从西双版纳到可可西里,从香格里拉到大兴安岭。有兽,就有野性,有人,就有故事。故事里的人或失了人性,或得了兽性,荒郊野岭的兽或得了人性,或失了生命。海里的白鲨,林中的独虎,进化了数百万年算爬到食物链的末端,从树上下来算起,人类直立行走 不过七万年,此前人类能对地球造成的影响,与金丝猴、水母或萤火虫别无二致。是什么使人为人?科学、技术?不,这只是表象,艺术,宗教?不,比这还要基础,思维,哲学?在信息庞杂的漩涡中,我徒劳地挣扎,希图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以此托起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鸿毛。 以史为镜,可以明得失。同过去相比,我们失去了什么?同未来相比,我们还剩什么?交流,从树上下来就从未停止,争斗,还在树上就未曾结束。争斗与融合,是人类历史上永恒的主题。交流是两者的基础,是两者间维持动态稳定的桥梁。交流于表面是意识形态,于内在则是思维方式。相融则合,相异而战,无关乎所谓道德观、价值观,《三体》和《人类简史》给了我超乎寻常的阅读体验,零道德的外界环境和凌驾于人类整体之上的视角不遗余力地摧毁着我的思想殿堂,那些冷到极致文字炙得眼睛生疼,令人惊叹,也让人深思。 我们是谁?我们从哪来?我们向哪去?人类也不过是芸芸众生的一份子我们的特殊地位来自我们想象的故事,这些故事将随我们一起毁灭或永生。 大城市有大城市的自在,小城市有小城市的舒适。但小城市的书店是真落魄,除了不朽的磬石,便是速朽的快餐。那些承上启下起承转合的潮涨潮落,也没有丁点浪花。我抱着一摞名著和一些课外也不能读的读物,有些落寞地看着教辅区的人群来来往往,为人何欢?非人何惧?学海无涯,回头是岸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