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帮爸爸整理照片时,我偶然翻到一张黑白的照片。照片里是一个身形瘦高挺拔的中年男子,他身着中山装,肩上背着一个挎包。这挎包的样子我是那么熟悉——那是爷爷的画具包! 爸爸走了过来。“这真是爷爷?”我问。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是一个穷酸的老头子,成天背着画具,作画的次数却很少。“是啊,这就是你爷爷。他呀,曾经可是他们村的大名人呢……” 在爸爸的童年时代,最有趣的事,就是看爷爷画画。通常来说,画画儿需要“笔墨纸砚”,爷爷整天背着的画具包里却从来不见“纸”的踪影——他画的可不是一般的画儿,是灶头画。灶头画,顾名思义,是“食人间烟火”,画在灶台上的画,那画纸,自然就是刷了洁白粉漆的灶台了。村里的家家户户,搬新房了,让他去画两朵牡丹;有人新婚,请他去添一对儿鸳鸯;临近新年,叫他去描个抱鲤鱼的胖娃娃……爷爷整天在村里跑上跑下,却总开眉笑眼。每次爷爷去哪家画画,爸爸就跟着,坐在爷爷崭新的,铃声清脆的三轮车里。“有一年冬天,我跟着你爷爷到邻居家,给邻居画画。他一到邻居家厨房,便撸起袖子,娴熟地打开布包,掏出抹布擦净台壁上的灰,紧接着拎出画笔、颜料、白酒(白酒能使颜料更好地渗入保存在灶台上)。我帮不上什么忙,就倚在墙边看着他忙活。他有力的手抓住了画笔,画笔随着手腕的移动上下翻飞。他的眉毛微皱,左手不时在台壁上比划几下。他有时用刷子大片挥洒颜料,有时拿比老鼠尾巴还细的小笔圈点勾勒……不一会儿,几条活灵活现的锦鲤跃然纸上。它们实在逼真,仿佛马上就能摆摆那漂亮的尾巴,从墙里蹦出来!”爸爸讲着,像小孩儿一样激动地摆起手来,“村里人无一不羡慕他的手艺,亲切地称他‘王师傅’。他们都说我们家有福气,家里有个大画家——这是多令人骄傲的事!” 但我没见过爷爷风光的样子。自我有记忆以来,爷爷就已经是一个落魄画家了。“囡囡,上车。”去年我到爷爷家拜访,爷爷让我坐上了他的旧三轮。那三轮除了铃不响,其他哪儿都随着车轮的滚动吱嘎叫唤。“爷爷,您这是要去画画儿?”我问。“随便走走罢了。今年一个单子都没有啦!”爷爷长长地叹一声,“从前年的三幅,到去年的一幅……唉,今年我连笔都没动过啊……这灶头画,好几百年的艺术,我多想把它传下去!但这年头,年轻人都往外跑,哪还会有人留在这小村子里跟我学画画儿?这条路,怕是要在我这里断咯……”爷爷像在对我说话,又像在自言自语。我不知该如何回答,看着卖力蹬着三轮车、身着打满补丁的破旧羽绒服的爷爷的背影。他佝偻的背镀上了晚霞的红光,被水洗的发白的画具包随着他脚的踏动一前一后地摇摆。三轮车吱嘎吱嘎响着,我不知该怎么回答爷爷似问非问的话语。“唉……”爷爷又叹一口气,“天快黑了,回家吧。”我的回忆戛然而止,画面定格在垂暮的天空上。 过完年没几天,爷爷便去了,带着他的手艺一道儿去了。不知道其他村子里还有没有“李师傅”或是“刘师傅”还在画着灶头画呢? 这让我想起了那些正在消逝的传统艺术。古时候留下来的这些古建筑,纯木制,一边一角的精致镶嵌手艺已经失传,整个中国没有一个匠人能够用纯木修复破损的木架构古建筑;藏族壮观而美丽的“唐卡”绘画,如今只有一人继承……先祖们走了一千年,两千年,五千年的路,即将在我们这一辈断掉!拯救传统艺术,迫在眉睫! “呀,我差点忘了!”爸爸一拍大腿,打断了我的思绪,“有个小伙子找上我,说他的师父是你爷爷的同门,哪天要请我们吃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