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班主任更换了几代,她是让我记忆尤深的一位。 ,“杨柳岸,晓风残月”的晓。 她刚来的时候,我们四年级。还未经过太多分别,稚嫩的心还很脆弱。无论上一任老师究竟如何,总是有几分不舍之情,感伤的气氛充斥在教室,压抑着心,良久仍旧沉浸在离别中不能自已。
新老师来了,抽泣声中隐约听到鞋跟碰击地板发出的声音。但没人注意,依然哭个不停。 “把泪收起来。” 不是柔声细语的安慰,不是俏皮明快的讨好,而是柔和而果断的“命令”。 有些诧异,踌躇片刻,还是违了指令。依稀听得见啜泣。 “把泪收起来。” 她说得格外用力,似乎要将那五个字吃掉。 震慑极有作用,幼小的孩子们红着眼眶,吸着鼻子,惴惴不安地琢磨这位新老师。 泪眼朦胧中,听到她这样介绍自己:“我叫,春眠不觉晓的晓。” 这句诗,我记得;这个晓,我也认得。 我眯起眼睛打量她:柳眉杏眼,青丝如瀑。镜框是黑红细边,一袭月白长裙。恍惚望去,颇有几分水墨丹青画中款款而行的意味。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面貌如此温婉,却似乎如此“不近人情”?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的晓。 那时我们贪玩,除了寒暑假,最期盼的,便是掺杂在每个学期中的三五天的假日了。 记不得是五一还是端午,假还未放,心已蠢蠢欲动。脑中畅想着纷呈的娱乐计划,更是掩藏不住心中的喜悦,似乎是让她瞧了去,一日课上,她悠悠开口: “咱们来玩一个游戏。黑板上这几颗星星,你们若表现不好,我就会一一擦掉。如果放假之前还有星星,那么就没有语文作业;如果星星没了——”她故意一顿,“作业翻倍。”
说完她在黑板边角画了五颗星,嘴角带着狡黠的笑意。这于我们好像是再诱人不过的条件,简易到难以置信——大家面面相觑,而后开始窃窃私语,权衡这是假是真。还未意识到游戏已经开始的我们,就这样出师不利,看着她转身擦去了一颗星方才警醒,立即正襟危坐,不敢出丝毫差错。 但哪能一帆风顺呢?兴奋与忐忑交织在一起,往后的日子经常是在无意中出了动静,眼睁睁看星“陨落”,然后又深了一层忧虑。还好,我们拖着残缺的半颗星坚持到了最后一节课。 钟表的秒针一格一格转动,放学的时间愈来愈近。眼看胜利在望,我们难以抑制内心的激动之情,提早开始了庆祝,班里有了窸窸窣窣的微小骚动。说时迟那时快,她像揪住狐狸尾巴一样,甚至没用板擦,徒手抹去了最后的半颗星,黑板上留下一道鲜明的白印子。她一副胜利者的神态,洋洋自得地拍了拍手,转身板书作业。这无异于晴天霹雳,教室里一下噤了声,只有心有不甘的抄作业的刷刷笔触声。 放学铃适时响起,标志着放松的乐声对班里的每个同学来说都十分刺耳。教室里满是懊恼的叹息,一位同学收拾好书包起身欲走。 突然,她拍了拍手,抓起板擦,肆意一挥,黑板上的蝇头小楷消失殆尽。 “节日快乐!”她扬起声调。 我们如梦方醒,欢呼着最终的“胜利”,高喊着“老师快乐”,欣欣然哼着小曲颠颠跑出教室。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的晓。 第二年的一个春日,她突然说,要带我们去东昌湖放风筝。 周末,一班中来了二十几人,从学校浩浩荡荡出发。 虽已入春,但湖边仍有些料峭。没人顾得上寒冷,到了开阔场地“呼啦”一下拿着风筝散开了。十多个风筝,在微风中,硬是在我们的奔跑下冲破一切阻力扶摇直上。 我的风筝飞不起来,恹恹的有些不高兴,索性在一旁的草地上坐下,挨着她闲聊。从她没来时聊到她来后,从最高的同学聊到最矮的同学。聊着聊着,我问她,为什么会一时兴起想要带我们来玩。 她垂眸,良久启齿,似乎斟酌许久:“为了给我们留个纪念。” 我有些茫然,余光瞥见翱翔空中盘旋着的一只只风筝,便不再思索,起身加入到了追逐风筝的行列中。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的晓。 课上,她一如既往地讲课,认真听讲的同学仍然聚精会神,嗜睡的同学依旧昏昏欲睡。 突然,她搁下笔,注视着我们:“这是我给你们上的最后一节课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离别是多么猝不及防。我们愣了几秒,才有细腻的女生微微啜泣。看清楚她正色的面庞,才明白这并不是玩笑。 课堂没有再进行下去,教室里弥漫着哀愁与忧伤。 哭泣似乎可以传染,回想着之前的种种,我悄悄抹去了眼眶中的泪水。 我们都黯然神伤,但并没有做过多挽留,强忍着酸楚与不舍:我们知道她是不喜欢见我们哭的,否则她一定会板起面孔,“训斥”我们——“把泪收起来”,就像她初来时那样。 现在的我们,离别不会再轻易掉泪。但是我们却再没见过你的笑颜。 不过我知道,你一定是笑着的。因为你是,是黎明,是曙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