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秋天的月夜,写信给公元762年深秋的李白。
那时的他已是满头白发、病骨支离,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在长堤上,摇摇晃晃,还喝着酒。这个夜晚,有他偏爱的月做伴,飒飒秋风中,他什么都不想要了,但唯一放不下的是酒。他一生醉得太多,醉得太沉。但这一次,恐怕是最后一次了。
我写信给他,是想问问他,为什么我们活得不快乐,而他却能活得那么坦荡,那么洒脱?之所以问他,是因为我一直觉得李白和我们很像:他和我们,似乎都拒绝根的存在。
李白降生在风走沙飞的碎叶,成长于神秘奇诡的巴蜀。他并未辜负这一切,他成为了一个有着豪侠之风的游吟诗人。
我执意要称他为游吟诗人,因为他从未真正安适过,像荷马一样,不停地讲述着自己的史诗,以及那个王朝的史诗。
他二十几岁独身仗剑而去,在洞庭露宿在蜀道探险,即使进了朝廷做了官,也依然是一副落拓不羁的样子,最后终于仰天大笑着离开了……
李白永远在路上,饮他的酒,唱他的歌。他没有根,因为他不想被牵绊。
我们也没有根,我们也在刻意逃避根的存在。
当摩天大楼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时,当信息高速公路的包围圈不断缩小时,当复制后的短信群发成为节日最好的祝福时,我们也在路上渐行渐远,远得看不见自己的家。
飞机上的人不断地倒着时差,地铁站的人不断地看着钟表,我们的步伐越来越快,我们无法停下。我们在匆匆忙忙地跋涉,忘记了给心灵找一个停靠的港湾。
有一天,当我们再也无法忍受京剧的咿咿呀呀时,当我们在贴春联时竟然将上下联贴反时,当我们发现自己一个繁体字都不认识时,我想起了李白……我很想写信问问他:“我和你都在无根的世界中漂泊,为何我不快乐,而你却很享受?”
可惜,没有机会。
公元762年的深秋,他想再一次举杯邀明月,却发现月在水中。于是他纵身一跃,抱月而眠。这是最诗意的死法,连死都是一首诗。
原来李白用他的方式给我回了信,我这才明白他的漂泊和我们的漂泊是不同的。
他是为了理想,为了自由,为了美,甘愿漂泊。而我们呢?我们是被物欲驱赶着漂泊,我们的精神是没有根的。
我在秋天的月夜写信给李白,我知道。这终究是无济于事的。谁能像他一样天真而又认真一生呢?我注定还要漂泊下去,但我奢望着能像李白一样只是行动上的漂泊,精神上能有个根。别让我漂得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