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的春天大抵还是那样。
墨绿的藤蔓掩映着高高的白色的马头墙,房前屋后一派千篇一律的新绿。天空上涂抹着一层一年之中都难见几次的透彻的蓝,阳光明媚而潮湿,不急不缓地倾泻下来,倾泻在墙角那棵桃花树上,闪耀出万道金光。
这棵桃花树已经站在那儿很久了。年年开花,且一年比一年开得好,绒绒的浅粉在枝头拥挤着、叫嚷着。叫人看在眼里,心里软软的,像是被这三月的阳光洗涤了一般,很暖很暖。
家里的老人说,这棵树是祖母出嫁那年种下的。
祖父说,这棵桃花树就像你祖母一样。祖母是在我初二那年去世的。我从北京坐火车回去送她。那天我很安静,就那么坐在那儿,一动不动,不哭也不闹。我怔怔地盯着她年轻时和祖父的结婚照,她确是位极美丽的江南女子,鬓角别着一枝盛放的桃花。那花那醉人的笑颜,仿佛在对空荡荡的岁月致意。
印象里,她极为喜爱桃花。
她有灵活的双手,给祖父补袜子后,会用剩下的线绣一朵小小的桃花,白色的,毫无恶俗之气。
我小的时候,家中的一切家务大抵都是由她来做。我记得她大年三十儿晚上厨房里忙前忙后的身影;我记得她冬天洗衣服时冻得红肿的双手;我记得她在院子里喂鸡时脸上那种慈爱又愉快的表情;我记得她为修补房顶爬上梯子时麻利的身手。
我不曾意识到她已年过半百,却始终明白她为这个家作出的努力。
记忆里的祖母亦是温情的。南方的夏天闷热得离谱,小小的我坐在院子里大汗淋漓,一直哭闹不停。她从不恼我,只是每天都让我喝下那种用1。5升大可乐瓶装的绿豆汤,她说这样可以防暑。晚上我从睡梦中热醒,迷离中感觉到丝丝凉风。我睁开眼,看见她举着一只胳膊给我扇扇子。她说电风扇太吵,怕我睡不安稳。我记得她身上的白色背心已经湿透了,那一片汗渍上有一朵用色细线绣上的小小的桃花。
时至今日,我又一次站在这院子里,恍然大悟。她的人生竟如这桃花一般。
你看这桃花,它那么小,却又那么坚定,为了一个更加绚烂的春日,义无反顾地绽放。究竟是什么动力在驱使着它呢?难道仅仅是对生命的热爱和对岁月的敬意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这样的春日,我站在这里,看墙角那无数枝极淡极淡的浅粉,和着天光云影,从容不迫地昂首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