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我们仨一起午睡。那时已经近两点了。

我们很少有一起午睡的时候。你早教的幼儿园发了一张表格，里面有一项是问平时谁带孩子，妈妈填的是：白天奶奶，晚上妈妈。幼儿园组织元旦活动，妈妈抱着你跑了第一名。爸爸抱着你跑的时候，通常是我们回家路上，你要妈妈在后面追：“妈妈追唯唯。”妈妈一追，你就乐得脑袋一会探到左边，一会右边，爸爸和你的脸来回蹭着，有时候你直接就亲上一口。

爸爸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醒的时候离预计的时间还有五分钟左右。神满气足。听见妈妈低低地说着你：还不睡！把你从被子上搬回你中间的位置。

爸爸转过身对着你笑，你也笑。我们谁也没说话。可能都怕妈妈听到，可能睡前的时光本就是用来沉默。于是这样的笑又好像是集体做坏事的默契。不过有时睡时的一些声响，真是很助睡眠。爸爸记得有一天我们在英林午睡，爸爸听见左边是几声犬吠不知为什么起来，右边是摩托车从远处来又从远处去，心底有一种人间照常的平安。犬吠跟我们无关，摩托车也自是为他的事去，可是这时候的平安就像晴天野外，你听到落下或者飞去的鸟啼，听到缓缓的风吹动了成片草叶，是一样的意思。明知无威胁的声音，无事的声音，使平安更加平安。

我们对笑的时候，爸爸又不免要想及你长大，不知到时候是什么情形下会有这样的默契。人们常常对别人微笑，可是笑里面很少有“你知道，我知道”。父母与孩子彼此关心，可是也很少有“你知道，我知道”。

爸爸看见你不多时就要用额头抵着床，弓起身子。爸爸不能理解。也不记得自己小时候有没有这样的玩法。试着推测，看到的应该是一个颠倒的世界，床是天，被子是地。额头也许会微微的疼，就更证明自己在做一件伟大的事业。爸爸妈妈都没有这么做，于是这是自己的发明。不过对于孩子来说，对于你来说，只不过是好玩。大人的道理，大人的解释，真是啰嗦呢！

有一会你枕在爸爸肩上，玩爸爸的手。有一会你爬过爸爸，脸贴在爸爸枕头上，身子在爸爸怀抱里。有一会身子也过去了，手在床沿招摇了几下，爸爸也学你招摇，感觉到了超越边界的自由。

有一会你只是平躺着看天花板，爸爸侧着身子看你。看见你的睫毛是树，眼睛是湖，鼻子和上下嘴唇是三座山，鼻子最高最近，下嘴唇最淡最远。宁静极了，美丽极了。爸爸第一次在人的脸上发现山水。傍晚爸爸回校，收到了一个学生的画，一幅是你。爸爸一看，就好像看到山在笑，水在笑。你正笑着。山川温柔。

爸爸不知道你长大后会不会记得小时午睡的时光。爸爸回忆幼时，总觉睡觉是一件很漫长的事。酝酿要很久很久，做梦要很久很久。酝酿到什么时候，睡到什么时候，毫不考虑，也不用算计。

很久，也不过半个小时，妈妈起身了，你如临大赦：妈妈起床了！

对了，那张表格上，问起对你的期望。妈妈让爸爸写。爸爸写的是：

愿你拥有人们普遍的善，愿你探求自己独特的真，愿你感受天地自然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