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地再游，回温感情，只是为了给短暂的生命画上一个趋于完美的句号。

——题记

灰白的火盆里，枣红的火苗孤独地燃烧着，红碳轻微地爆炸，哔哔啵啵的，如几颗冰屑散落在玉石上。虽然还没到十二月，但家里阴得吓人，点些火也好。

睨凤和老原结婚四十多年了。上大学时便在一起了。如今，孩子一个个都为各自的家庭忙活，哪有空顾得上他们两位老人家?日子像阳春面一样，索然无味。

说来也怪，这些个日子，老原一直念叨着到当年的大学里去看看。睨凤琢磨着，两个年过六旬的老人家跟二十多岁处对象的小青年一样到校园里瞎溜达，算怎么回事儿啊?不给人家笑话?然而到底耐不住老原的一再坚持，心里还真有点动摇了。

今儿傍晚，老原特意把去年喝喜酒的新衣服找出来，硬要她换上。睨凤微微一笑，算了，随他吧。

当初结婚时，故意把房子买在大学旁边，不就是为了闲时过去走走嘛。只是这人说来也怪，越老就越懒，除了每天到街口买点菜之外，一步路也不愿多走，十几分钟的步程更是想也没想过。莫不是老原的一再坚持，兴许这一辈子都不会再走进去了。

过了一段路，看到一对男女牵着手说笑着走了过去，想当年他们可不敢这么大胆!走在路上，手不小心碰到一块，都会红红脸，好像是在一起半年后，老原才第一次牵她的手，那会儿两人脸都要红得跟猴屁股似的。青涩的爱情，总是那么纯真。四十多年过去，生活将他们磨合得如同一湖净水，竟无半点激情了，反总为着些柴米油盐的事闹矛盾。

靠着校址的老式洋房被拆毁了，说是政府拓宽城市规模的需要。大学时代厂区的那家小吃店也搬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间装潢别有风味的咖啡店，周围林立着些精品屋，服装店。那年头，大学生手头都不太宽裕，但差不多每晚上完夜校，都会到小吃店坐会儿，喝碗小米粥什么的。腊月的天气阴冷阴冷的，碗里的热气跟小精灵似的，都往老原的金边眼睛里钻，在镜片上结成薄薄的一层水雾。每每都是睨凤咯咯笑着帮他擦拭。简单的生活，却泼洒着甜蜜的色彩。

一次，老原和往常一样吃过东西送她回宿舍，那晚一直觉得老原乖乖的，果不其然，快到宿舍楼下时，老原突然转过身来一把抱住了她。紧接着轻轻地吻了她的脸。睨凤觉得十分害臊，便挣脱着跑回宿舍了。淡淡的吻却是那样触人心弦，平淡的情绪也不由得泛起了涟漪。

校门上的大字也涂上了新漆，金光闪耀。老原突然伸过手来，很自然地挽住了睨凤，她微微一惊，继而扬起嘴角，那一刻，连皱纹都是幸福的。仓皇的岁月，他们这样一路走来，风雨共济。

绕过操场，凉两弯是参天的梧桐。夕阳穿过叶子的空隙投射在柏油路，小小的圆点，微微颤动着，像孤独的灵魂不舍离去。尽头是托着长胡须却依然挺立的老榕树，底下靠着双人座椅，这么多年了，一直在那儿。因为潮湿的缘故，发了黑。淡黄的落叶靠着椅背，眷恋地不愿离开。两位老人默默走向座椅，睨凤找出随身带的纸巾铺在上面，因为老原有轻度洁癖。老原从荷包里掏出一颗话梅糖，撕开包装，然后递给睨凤。这也是她的习惯——外出散步，她说嘴里喊着糖，更能感觉加倍的幸福。

周围只有鸟儿断断续续的啼鸣，微风徐徐，树影婆娑，发出沙沙的响声，叶子晃啊晃，稍不留神，从枝头上抖落下来，俏皮地舞出一个大弧度，带着优雅飘落在草地上。睨凤隔着一层层衣服，却能清楚地感觉到他瘦弱的肩膀，甚至是微喘的气息。岁月不饶人了，二人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感受着这回忆与现实交织的一切。

余晖懒懒地打在被时间渲染的白发上，皱纹凸显的脸颊微微露出笑容。睨凤寻思着，待会儿回去路过隔壁那间杂货店要给老原买一小瓶酒，因为胃不好而戒了一年多的酒今天允许他破例一下。

可是她不知道老原没机会喝上了。上个月的体检，查出了老原患有胃癌，晚期。

生命就这样，即将自顾自飘散。踏着满地的落叶，映着微弱的夕阳，随风逝去。仅留下一种凄美的安详，一份执子之手的感动，一抹静观云舒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