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下的景色,最令我心驰神往。任何地方,若立着两排树,便是好的,似乎视野里便没有留白,即使有,那也是树缝一不小心漏下来的,如同张开五指蒙住眼睛。
偶然邂逅了一张瑞士小镇风景的照片。对于我这个连瑞士在地图的哪个角落都不知道的人来说,异域风情实在是神秘。首先抓住我的视线的便是那两排蓊蓊郁郁、叫不出名字的树。
左边的一排树叶子微黄,稍显老态;右边的树则绿意盎然。我不由得想起夏季包河绿色的夜。那光影莫名地令人觉得柔软,仿佛三月的柳絮。树下有三个人,大约是祖孙三代吧。其中,一个黑发女人搀着一个金发女人---不,再定睛一看,其实金发的那个年轻些,搀着黑发女人。从背影里看出了黑发女人的蹒跚:背微弓,脚尖颤颤巍巍地点着地,看上去倒像初学毛笔字的人手中抖抖索索的笔尖。金发女子斜后方有一只黄狗,鼻子贴在尖尖的石子路上,也不怕疼。再抬起头来,黑黑的笔尖上势必会沾满灰尘了。它是在寻找古老传说中的宝藏吗?右边的树下还有一只黑狗,咬着金发女孩的衣角,女孩茫然地回头。我暗中揣测,那黄狗是金发女孩的爱宠,黑狗则是黑发老妪的至宝,其中黑狗和小女孩最亲。这么想着,我自己呵呵笑了。
右侧树干之间突兀地出现了一双腿。大约是个坐在树下的闲人吧。是在看书,还是在发呆呢?在小憩,还是在听收音机?左边草坪上一个人驾驶着袖珍挖掘机,在工作着。这在中国简直是不敢想象的。印象中,挖掘机总伴随着尘埃满天,灰头土脸,人们避之不及,谁想却出现在这静谧的画面里---我竟无端觉得,它本来就应在这里,小心翼翼地为美化树下的风景劳作。
由远及近的树阴下花团锦簇,令人眩晕之中更是带着梦幻之美。我是无福消受了,唯有“身不能至,心之向往。”树下寥寥几个行人,还有一排建筑,都看不清了,倒像画家即兴添上的点缀。
在遥远的异国他乡,一定有我没见过的花儿在树下矜持地笑,一定有我不相识的人在树下编织着生命吧。记忆中唯一一处为树密密包扎的地方与照片中的小镇不甚相同,它弥漫着浓浓的烟火气。
小学放学时,流连于街头小摊的我常常拉着好友从这条路回家。夏天,头顶两排大梧桐树殷勤地挡着烈日,沿路是卖拉面的、炸串的、买糕点的小店,还能看到书店的塑料门帘,超市绿色的招牌,理发店前滚动的条形柱,文具店老板放在门口包书皮的纸。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梧桐的荫庇,踱到街角,会看到有个地方被孩子们围得水泄不通,宛如十几只蜜蜂叮着一朵野花,不用看也知道是推自行车卖冰淇淋的大叔来了。然而到了冬天,大叔便换成了烤红薯的老奶奶,红薯的诱惑力显然要差一些,只有稀稀拉拉几个顾客。
后来,便没有注意过那条街了吧。如今好友也不知身在何方。怔怔地注视着照片,思绪却越扯越远。穿过空气中飞扬的尘土,我仿佛又回到了老街的树下,仰望着那大片大片的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