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趾爪,鸿飞哪复计东西。
初读这本传记时,不解林语堂为何偏爱苏东坡,甚至认为喜欢一个大家都喜欢的名人很俗。我自诩热爱诗词,可以一口气背完洋洋洒洒八百余字的《长恨歌》,对于“漠漠轻寒上小楼”一类粉雕玉琢的句子信手拈来。可当我读到这首诗时,我意识到错了。苏东坡能在中国上下五千年中屹立不倒,占据文坛半边天,不是个偶然。人们喜欢苏东坡,也不是人云亦云。
有人说他是文曲星,是天神下凡。是神吗?不,神怎么会像他这般可爱?苏东坡虽然令人高山仰止,可他依然是个人。我喜欢他,正是因为“此中有人,呼之欲出”。
他与百姓情同手足。面对乌烟瘴气的朝廷,哀鸿遍野的大地,他甘心舍弃十年寒窗苦读换来的乌纱帽,呈上万言书,为民请命。在老臣们或贬或隐时,他不怕引火烧身,单枪匹马与王安石集团抗争。试问,他哪来的这股勇气,这股蛮劲?私以为,这源于他的秉性。他爱与百姓亲近,当他真正为别人付出时,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妻子对他说,你傻呀。苏东坡不傻,因为他知道,若是人人装聋作哑,被愚弄的将是整个天下。
他也曾恐惧退缩。他的嫉恶如仇,“如蝇在食,吐之乃已”终于让乱臣贼子起了杀心。在扬州渡江时,他怕连累众亲友,曾想一死了之。别人的死是为了自己,他死却是为了别人。最终,他放弃了自尽的念头,也是担心给弟弟招致麻烦。然而,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平生不做亏心事,终究无须害怕什么。他在牢房里鼾声如雷,依然故我。正是那份“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洒脱,给了他“我自横刀向天笑”的虎胆,也冥冥之中决定了他的命运。
他有情有义,一往情深。最好的朋友文与可去世,他大悲三日,望着他送的墨竹怔怔流泪;发妻王弗去世,十年后他仍未忘却,泪眼婆娑地吟道:“料得年年断肠处,明月夜,短松冈”;他在密州割舍不断浓浓手足情,寄词子由“微吟罢,凭征鞍无语,往事干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他还对初恋的堂妹念念不忘,曾想在常州买房安居,并写下“厌从年少追新赏,闲对宫花识旧香”等诗句。
他是乐天派,对生活以幽默相待。子由在陈州充任教授时,居住的房子又小又矮。他善意地取笑高大的弟弟:“常时低头诵经史,忽然欠伸屋打头。”读至此句,不禁莞尔。大诗人苏东坡也有这般调皮的一面。他大口吃肉,大杯饮酒,遇到开心的事便开怀大笑,举手投足间带着独特的气质,永远给周围的人带来欢乐。从这句诗中,他的人生态度可见一斑。
在荒烟蔓草的年代,苏东坡以拳拳赤子之心,策马奔腾于碧落之上。他站在我无法企及的云端,却又令我感到如此亲近。林语堂说他更像现代人,此话不无道理。
有的人活着,他却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苏东坡肉身已朽,但精神却栖息于他的文字,跳跃在中国人的血管里。品东坡,不是品死了一千年故事,而是品活了一千年的精魂。他的“东坡魂”,宛如炽热的太阳,照耀着每一个华夏子孙。
眉山的“地灵”孕育了苏轼这样的“人杰”,可是眉山依旧静静坐着,并不歌颂功德。梦中,我看到那位伟大的人驾鹤西去时,还摇头晃脑地拈须吟诗。会是那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