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离开她已近十年。最开始的时候,只有两个小时车程的距离,如此过了两年。后来,我离她有五个多小时车程的距离。现在,我离她或将近一千公里。
最开始离开她时,总是梦见她的许多景处。春天来时,望着窗外三三两两开放的野樱桃树,就想起家门对面的山,每逢春来,是大片大片的雪花白,海棠初放时的粉;夏季拉开帷幕,望着手上、脚上的红疙瘩,就想起姑婆带我与妹妹去割艾蒿的田野,在夏的热烈里,艾蒿也热烈的绿着;秋日的稻浪翻滚着金色的浪花,拍打着爷奶脸上的汗;冬日里我们一帮“小土匪”各自“占山为王”……后来离开,慢慢就不再想了。
在晏殊的词里有一句,叫做“昨夜西风凋碧树”,我幼时那热烈且持久的思乡梦,就在新去小城这阵西风里,落了个干干净净。
但抑或,那碧树上残存的枝枝丫丫,倒成了最顽固的坚持。
每逢团圆佳节,我总是执拗着要回一趟老家。是想念奶奶喷香的汤圆和糍粑?眷恋池塘上头那几颗酸里泛甜的黄李?抑或是幼时嘴馋时爷爷的拿手烤玉米?也许都不是,因为佳节团圆,早已寻不到它们了。
我妈常说去一趟老家,花的钱都够我吃腻那些汤圆、糍粑了。其实我也不懂,在爷爷奶奶去了浙江照顾幺爹的女儿后,我为什么还想着回去。爷爷奶奶不在家,姑婆也已经去世多年,本来光溜溜的台阶,从缝里冒出许多野草。不知何时长出的小毛桃树,已经快与矮瓦房平齐。幼时记忆里冒着烟的厨房,如今怕是又多了几铺白网,蜘蛛一家捕着自投罗网的蚊子和蜻蜓……
高考结束后我带了宿舍小姐妹去了老家。四个人大包小包放在里屋,便只坐在石凳上刷抖音。网络卡得心烦,我却突然悲凉起来。如鲁迅先生《故乡》所言一般:“我此次是专为别他而来。”我在另一个小城里习惯着小城的一切,而她,却始终活在过去。据幼时的伙伴说,全村仅有两个可用的无线网络。主要用途是村委会办公。
我们四个呆了三天,我领她们去钻有五色肠子的大蝌蚪的洞,去看我们村仅有的一小块荷花田,去找田埂上结的小野果,用网竿网了蜘蛛网捉蜻蜓,去河边捉螃蟹……
她们同我说:“总算是知道你的‘野性哪里来的了,你小时候过得可真有意思。”是啊,重温旧梦,才当真觉得有趣。在她们的笑声里,我好像才真正明白,总牵引着我回来的动力,到底是什么。
它是“枯藤老树昏鸦”的悲凉,是“一声梧叶一声秋,一点芭蕉一点愁,三更归梦三更后”的情怀,是“归雁横秋,倦客思家”里归雁、倦客的心,也是一缕吹不散的浓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