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条】
一张张这么小的纸看起来很麻烦吧,我的字写的也不是很好看,你记得要找到老花镜再读,在一个蓝色的眼镜盒里。今天的晨报送过来了,送晨报的阿姨跟我说她要退休了,我说我也要退订了。我们一时都没有说话,她安慰了我两句,慢慢的下了楼。骑着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带着两布袋的报纸走了。原来的晨报我要不要给你送过去,或许你那里有?
【第二条】
在他们打包你的东西时,我发现了我小学手工课送给你一朵朵的纸花,和你的最珍贵的退伍证在一起。我以为你早就扔掉了没想到在这里。退伍证是一张泛黄的纸片,照片也不是很清晰,勉强描摹出你年轻时英姿飒爽的轮廓。看的出你很宝贝它,用塑料纸包好,五十年了没有一丝损坏。他们把它用蓝色的布袋打包了,伴着火焰,陪伴着你。
【第三条】
又到春天了,楼下的那户奶奶种的那棵桃花树开花了,粉白色的瓣,柔软的芽一点点的飘落下来,如同一场粉红色的雨。你以前常常带着小板凳,慢慢的过那条窄窄的小马路,然后到那个桃花树下去晒太阳。挑一块稍微空旷的好地方,一坐就是一下午。这里是老楼房,车很少,小马路上能听到的只有自行车的铃和行人们的闲聊。你没有什么言语,只是会默默的看着我,偶尔园子里的老人坐一起下一场棋,你也默默背着手看着,碰见臭棋篓子就激动的碎嘴一句。既不像楼上的老爷爷兴奋的恨不得自己下,也不像隔壁的大爷扇个扇子笑嘻嘻的叨叨。你偶尔抬起眼用方言跟我念叨:“不许去马路了,你要在这里。”我会大声的回复你,然后好好在那块安全的小小的区域里面,做着一个一个充满彩虹颜色的梦。
【第四条】
苏联人盖的老房子,那种红砖红瓦的,院子里高大的梧桐树,一圈一圈的长着。居民们晾衣绳嵌进了树中,带着或深或浅的“伤痕”。春天会有毛毛虫一曲一曲的爬着,你远远的看我偷偷笑着。
采过隔壁老爷爷家在院子里种的丁香花,不小心被人家主人看见,挨了一顿骂。你拎着槽子糕,去那个爷爷家喝了一下午茶。回来只是对我叹了口气,摸了摸我的头,再没有说话。我现在想想,你是不是不仅带去了蛋糕,还有你珍藏多年的龙井?
【第五条】
你腿脚不好,总是摔跤,楼道里的灯昏昏暗暗的,每次都承诺着找人修,但从来都没有去找。后来我学会了每次上楼梯就搀住你,最开始你很倔强会撇开我的手说:“我能自己上。”但后来你也扶着我的肩膀叹着气走上楼梯。我知道你不服老,但终究敌不过岁月。
【第六条】
你平时沉默寡言,最喜欢看的是新闻联播和乒乓球比赛。在餐桌上,酒到微醺时扯扯嘴角,指着那道疤和我们小辈唠叨:“国家强大了我也放心呦,我的嘴不白歪,我的伤不白伤。”你说的含含糊糊,夹杂着方言,而我们一众从小在普通话环境里生长的小辈,听不懂也只好附和着你,慢慢把你扶进屋子里。后来听母亲讲,你在朝鲜战场上一颗子弹擦过了右脸颊。子弹不仅你留下了痛与血,让你在后半生说话造成了障碍。十五岁上战场,那个对曾未来无畏的少年现在已经老去,但对祖国的忠诚依然刻在骨子里不肯忘记。
【第七条】
有一个远亲表哥考到了上海交大,家人们聚在一起吃饭。你高兴,于是多喝了几杯,和旁边的亲戚指着我跟他们讲:“我家小子弹琴弹得拧(注:ning四声地方方言表示厉害。),扬琴知不知道,8级,非常不容易。”那张平时总是很严肃的脸上,闪耀这一种奇异的光彩,是骄傲,是高兴,但在这之前,我甚至没有在你面前演奏过任何一支曲子。
【第八条】
你好像默默的从我的生活里退场,可似乎你还在那里,我一出家门,往出走十分钟。便可以进那个小院子,便可以上楼,打开门,看看你是不是在看新闻联播。沙发旁有一个小桌子,放着一沓的报纸。日期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天。衣柜里空荡荡的,药箱在也不是满的,呐,你喜欢吃的苏打饼干停产了,原来的盒子也被人扔掉了。明明那一天,你躺在病床上,努力的支起身子,想看看我。我拉着你被因输液而浮肿的手流眼泪,你想从床头给我拿纸巾却因无力而无奈的放手。我只走了短短几天,就那么几天,却是再见了。我也痛恨自己的,忘了说抱歉,忘了跟你说再见。可能,说一声再见,就是死去一点点。
你说你想看着我嫁人,想看看我的爱人,你跟我拉过勾要好好长大,好好为自己。你怎么不守信用呢?
【第八条】
零零碎碎写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烦了。但我还是控制不住眼泪,若眼泪能储存我一定寄给你。我现在活的可能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但我也很努力去活着,每次难过都要想起那双粗燥的和我拉过勾的大手。
他们说,如果一个人被真正忘记了名字,就消失了,于是我就拼命的收集你的东西,你的照片,甚至在心上镌刻你的名字。
【第九条】
或许我在心里造了一方净土,在那里,你还是牵着我的手,坐在桃花树下晒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