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在我年轻得可以无所事事的时候。常常习惯于把手插在棉衣的口袋,就这么插着。一路走来,放肆地东张西望,眼睛迅速扫过每个角落,一目十行,却又看得那么透彻。十二月的风灌满衣袖,猎猎作响。童年,这个已陌生两年的词,我是无法将它像放电影般清晰地在脑海中放映,但总不会忘得一干二净。记起来的,就是穿着深色的棉布大衣,蹲坐在樟树旁,看书写字。童年,好像一直就是这样的吧。
樟树旁的时光,是那样快乐而美丽。我想,我必定是有理由喜爱樟树的。
那个时候,我最喜欢的活动便是单纯地站在树下,伸手去抚摸树干上斑驳的突起。一个一个数着。数累了,便仰卧在树下,突发奇想又决定树叶子。一片一片数着。仿佛是在数欢乐,数时光。星星点点的光线透过树叶的罅隙打在眼睛上,刺眼而温暖。就是这么单纯地数着,没有任何张扬而尖锐的理由。小时,我就是那么单纯,单纯得以为时光就像叶子,数不完,而且永远挂在枝头。时光不能长青。长大了,再次坐在樟树下,全然失去了小时的欢乐,只是多愁善感着,只是烦躁悲伤着,只是心存厌恶念念有词小声咒骂时光着。它跑得那么快,却也不累。
那个时候,我还喜欢坐在树下玩游戏,玩游戏是沉重作业做完后唯一的消遣。拿着妈妈的那个红色翻盖手机,安静地坐在樟树下。就那样坐着。那时我喜欢的游戏是俄罗斯方块。不同的形状,包含着不同的心情或事件,我一直这样认为着。然后用长长的手指,不停摁着按钮。看见方块被一格一格地占满,内心的空虚感消失得无影无踪,隔阂也化解得销声匿迹。有时,我无所事事,便抱着幻想琢磨着如何爬上树顶,细细的树干,我微微发福的身体。所以,只能在幻想中爬上树顶。
那个时候,我最常做的,便是拿一本书,安静地坐在树下。就那样坐着。书里夹着一片朱红色的樟树叶,静静躺在印满字的树叶上,显得娇媚无比。我有时看着看着就睡着了,轻轻倚靠在树干上,脑子里编织着七彩的梦。于是,我义无反顾地记下了童年的这些梦。在很久很久以前,从开始到现在,记得那样深刻。是那样深刻。
我童年时生活的主旋律离不开樟树。
那个时候,我独自伏在阁楼的窗台上看着地平线上的边缘天空,每次都能闻到泥土的芬芳,看到一团不规则的绿。我一直以来以为这是世间最美的图像,只是开始的开始太过浪漫,而现在的现在太过忧伤。如今,封印樟树盘根错节的生命的是冰凉的水泥。是的。樟树一定在抱怨,如果它能够抱怨。它站在这么贫瘠的土地上,却只有小孩才会注意它,而他们的注意,表现在树干深深浅浅红红绿绿的沟壑中。每次,发现小朋友把怒火发泄在樟树上时,不知怎的,我便怒火中烧,把我斯歇底里的吼叫声化为不会说话的樟树悲伤的呻吟。我是同情它?但我却实实在在有一种共鸣,在耳畔回响,荡漾出一圈圈涟漪,却在高枕锦衾处不敢前进,或是被折煞得一无所有。
门外的樟树,依然健壮地挺立在那里,像一个坚强的遇难者。不知是谁写过一篇《行道树》,我觉得门外这棵樟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它们厌恶世俗,却被人们囚禁在路旁,人们然而又踢打它,无视它,自己却贪婪呼吸着氧气。我厌恶树敌,总想把他们描写成一个流氓魔鬼,让人们充满鄙夷地看着他,看着他那令人作呕的面孔。
但门前的那颗树算是幸运,起码有我来怀念他,喜爱它,为它声张正义。这么做是应该的,毕竟,童年时它给我的欢乐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