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在南疆建水小城,一个小巧秀丽的地方。那里虽不出名,却也是个文化圣地:米文化、祭孔、花灯小调……还有天井。
建水的民居如同这个城镇一般小巧,多是四合院式的小方块,也称之为“一颗印”。从空中俯视,一枚枚小巧的印章印在这一片宁静和乐的土地上,而那中间小小的阴刻,便是“天井”。天井不大,四周都是较高的石阶,多用青石板,中庭用石板密铺,雨天的阴柔配上青石的冷冽,别有一番江南的韵味。边上有一个引水的小孔,为的是防止下雨天雨水积起来,漏进屋里。天井中间多留空地,不放什么摆设,只是夏天铺张凉席,冬天支个火盆,家人围坐,邻里时常光临。大人们拉着家常,小孩子则比
谁的弹珠多,偶尔争上两句,也更增几分童趣。
曾外祖母曾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有幸住过祖屋。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多是些汉文化的正统体现,走进去映入眼帘的依然是一样的天井。对于孩子们,“大户”这一封建名词可不如弹珠作数,在一起总是不分彼此,一同挤在天井里。夏夜,一同躺在凉席上数星星,好不惬意,时常不知时地睡过去。大人们兴许是因了孩子,也放了身段拉家常。月光下,十分融合。
后来离开了祖屋,一家人搬到了乡下。两层楼的水泥房,却依然在中间留了天井,虽然比以前小了许多,邻里间也似是因为空间不大而不常来,但一家人坐在天井中,吃着邻里互送的小吃,分享叔公到哪个邻居家帮忙遇到的趣事,依然满心温暖与安逸,一家人其乐融融。
然而,天井在消失。已有些年头没有回过故乡,再回去,却发现那里变得太快,我已不再熟悉。也许是因为社会在进步,高楼开始增多,那些小巧的“一颗印”越来越少,偶尔几个韵味古朴的院落,也不过是作为文化遗产供人参观。街上立着些所谓“复古”的门面,招摇着,深凝的灰色增不了它的厚重,反而更显轻浮。乡下的情况也不大好,水泥楼间的小小天井已被封了顶,一条长桌充斥着它。用脚步丈量天井,却没了雨天的水帘滴下在天井里开出无数晶莹的水花,也没了凉席上星星伴着的梦。天井,已不在。每日饭后,偶尔聊两句,其余时间便是盯着电视。
汪曾祺先生认为时代的发展必将淹没一些文化,比如胡同。这也许是一种进步,因此,他告别胡同时是伤感又乐观的。然而,我觉得,天井的消失,似乎只是物质的前进,是掩在浮华背后的悲哀,让人心痛。可是,我依然只能告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