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时隔多年,可我依旧忘不了那如鬼魅般的沉默的声音。
乡下的夜晚多是宁静的,那份宁静要比城市的夜晚来得早许多。当夕阳在空中划过一道美丽的弧线,整个天际为之染红时,一切都宁静下来了。
对于乡下人来说,也许一天里只有夜晚才是他们最惬意的时刻。朴实的农家人将屋里的八仙桌摆到院外,催促着小孩们到邻家去借长板凳。又喊来亲戚好友,拿出自家酿的米酒,用黑红的土陶罐装着,一揭开红布盖头,顿时满院都弥漫着一股酒香。再仰望黛蓝的天空,点点繁星好像清晨农田里晶莹的露珠,在农家人眼里分外亲切。长者举起酒杯,仰起头,就着酒杯里的月亮,一并灌入肚中。
四周除却人们的谈话声和偶尔拂过的风声,一切都安静极了。夜幕下的农田被如水的月光与黑夜的本色交织笼罩着,一人高的甘蔗成片的立在农田里,一眼望去,若隐若现,宛若婷婷少女立在浓雾中。然而冥冥之中,似乎有什么不安分的生命在这浓雾中活跃着。突然,一阵凌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的夜空。那声音在空气中绵延着,在空气中跃动着,撕扯着夜晚的宁静,将安详的夜空揉碎,月光仿佛凝滞了。黑夜里充满了撕心裂肺的叫声,刺激着人们的神经,老人惊得酒杯悬在半空,最小的孩子吓得躲到母亲的怀里,两腿在地上不安地踢着,拼命地在母亲怀里拱来拱去,仿佛那样便会拱出一个洞,好容纳自己藏进去。
声音渐渐平息下去,如同鬼魅一般,来得突然,就连离去也是悄无声息,空气里还残留着人们的惊慌,大家呆立在原处,望着浓雾里的田地,猜想着究竟是什么样的生灵闯入了自家的农田。就像大人常骂顽皮的孩子为“混世魔王”一样,这个真正的混世魔王将夜晚的宁静彻底的搅乱了,众人无心再饮酒聚会下去,纷纷回到各自家中,每个人都在思量着该如何对付这令人厌恶又令人生惧的声音。
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到夜晚,那如鬼魅般的声音总会准时响起,又准时消逝。声音在田野里游荡着,不辨踪迹,幻化作一双无形的手,将庄稼人的心神牢牢地牵住。孩子们一律被关在堂屋里,不让踏出门槛半步。大人们齐聚到三叔家,商量着究竟如何找出声音的源头,让田间的夜晚重归宁静。大家一致推举三叔去找出这魅影。
于是,三叔从此便每晚都守在庄稼地里,执着把铁锹躲在甘蔗丛中。月色仿佛是一把寒刀,森森闪着冷茫,与独零零的三叔一道守着偌大的田地。月色在地里四处游走着,随着凌厉若鬼魅的声音游走着,如同一个剑客,尾随着目标,找准时机,便一剑剖开他们的胸腹。晚雾渐渐从地底慢慢蒸腾上来,渐渐吞没了农田,吞没了树丛,最后连月色也一并吞没了.只有三叔的影子诡异的往阡陌上拉长出去,塞满了乡间小路。
三叔就这样连守了四个晚上,终于在第五天夜里找到了那个魅影。铁锹重重地向黑影砸将过去,又一声嘶哑的叫声划过天际,大家纷纷走出院落,赶到田间,向为民除害的三叔投去赞许的目光。这是一只野猫,在手电的照射下,浑身漆黑,在夜里奔走果如魅影般骇人。这是一只极普通的野猫,在乡间的小路上,灌木丛中随处可见的那种,若是白天,没有人会相信它竟会发出如鬼魅般的声音。就在众人为之纳闷的时候,又有几个黑影悄悄来到野猫身边。它们轻轻地叫唤着,尖锐的声音再次刺激着人们的鼓膜,这些小小的黑影看来都是这只野猫的子女,只见野猫挣扎着挪动着身子,露出身下的乳头,几只小黑影一拥而上,争相吮吸着。鲜血从野猫肚子裂开的长口中汩汩的流出,流过身下的小黑影,流过人们的脚板,流过浓雾里的庄稼----------
众人渐渐散去,只留下三叔一人,默默的立在田地里,听着野猫沉痛苦而又沉默的呻吟。月色再一次在空气中凝滞,这一次,是为倾听那沉默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