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农历八、九月间,秋高气爽,蓝天白云下,刚收完谷子的田坝头,留下一排一排整齐的谷草和齐膝高的谷桩。农民们忙着晒谷子,儿童们则在谷田里边割谷桩边做游戏,没有水的谷田成了儿童们的乐园。沟边、河边、吊坎、土墩上到处生长着大大小小的桤木树,大的三、四把大,有的甚至上抱大。有的树上爬满扁豆藤,一串串紫色或白色的扁豆花和老老嫩嫩的扁豆角,以及树下一丛丛逗人喜爱的野生打破碗碗花,在一阵阵秋风中轻轻荡漾,把残余的暑气刮得干干净净,令人十分惬意。
然而最令人难忘并时时怀念的莫过于捡桤木菌。一场秋雨过后,几个小伙伴提上竹篮,拿上一把捞柴扒或一根竹竿,选定一条桤木树多的河边出发了,拔开桤木树下的巴茅和野草,一朵朵棕色的桤木菌便现了出来,一堆一堆的,甚至一片一片的,乐得儿童们大呼小叫,最多煮一顿饭的时间,便捡满一篮菌子高高兴兴提回家。摘除泥沙和杂物后,淘洗干净,在柴锅内倒上一调羹清油,加上准备好的扁豆一起下锅翻炒,待扁豆角上炒起了鱼眼睛(焦点),便撒上盐巴,掺进米汤再加几颗大蒜,罩上饭甑,猛烧几把火。甑盖子上开始滴汽水,菌子、扁豆、干饭都熟了。端起甑子,再在锅中加上切碎的泡海椒和生姜等作料起锅,其味之鲜美难以言状,菌子软滑细嫩,扁豆绵香化渣,简直就是鱼与熊掌。孩子们不知是拈菌子还是拈扁豆,更忘了往小嘴巴里刨饭。传说有一农妇,捡来桤木菌煮食后,小儿子觉得特别好吃,不晓得是啥子,妈妈便哄他说是鸡肉,碰巧隔壁邻居正好丢了一只鸡,四处寻找无着,一听隔壁在吃鸡肉,待儿子吃完饭出去玩耍,邻居便问他今天吃的啥,儿子自豪地回答吃的是鸡肉,邻居便咬定农妇偷了他的鸡。农妇纵有百口也难辩解,真是黄泥巴掉进裤裆头,是屎不是屎都是屎。邻居紧逼不让,农妇一气之下操起一把菜刀,割开儿子的肚皮,哪是啥子鸡肉嘛,全身尚未消化的桤木菌。今天,现代科学技术育出的形形色色的蘑菇,终究难与天然桤木菌媲美。
桤木菌是怎样生出来的呢?这要归功于桤木树,一种在双流山区平坝到处生长着的、非常普通的落叶乔木。它的根部生长着一种根廇菌,桤木菌就靠这种根廇菌得以滋生,没有桤木树的地方是不会生长桤木菌的。
桤木树属桦木科,遍布祖国各地,有东北桤木,江南桤木,台湾桤木等。因产地气候、土壤、水质等差异,其形状各不相同。产于四川的桤木又称水青冈,其叶倒卵形或椭圆形,脉络明显,长四至十四公分,宽二至八公分,春夏开花。秋末,细长而柔软的果序柄系着鸟卵状的果苞,挂满树梢随风摇曳。初冬,长着翅膀的娇小种子借助风力挣脱果苞鳞片,飘飘荡荡插向四方。
农民们十分钟爱桤木树,把它作为保护沟坎、河坎的首选树种,桤木树既可野生,又可人工栽种。但农民更乐于人工栽种。从市场上买树苗价格也很便宜,两角钱买一大把好几十株,自育幼苗也很方便。冬天,树叶落尽后,便是收获桤木树种的最佳时候。收获树种至少需三个人,一张床单或与床单大小相当的其他布料等。选好一棵健壮而果序多的桤木树,两人牵开床单站在树的下风处,另一人使劲摇动桤木树,果实便如雪花般飞舞着纷纷落入床单,连摇几株,便绰绰有余了。幼苗的培育管理业十分简单。播种后略施水肥,及时除草即可,既可直接移栽,也可翻栽后移栽。栽种桤木树更撇脱,幼苗不需带土,雨水节后,选择沟边、河边、土坑等适合栽种的地方,一锄头挖下去,不要去处锄头,顺势按下锄把,然后取一根树苗插进去,一手扶助树苗,一手取出锄头,泥土自然合上了,再用锄头脑壳转着方向捶它几下,使树苗立正,根部与泥土紧密,不使“漏风”,淋上一档档清水,一两分钟便载好一棵树,此后便无需过问。随着气温一天天升高,一片片树叶生长出来,两三年后就长成了一棵可观的树子。
立秋后,收谷子的季节又来到了。“秋老虎”照例晒得打谷子的农民汗流浃背,农夫们用大木桶装上先开水泡的红白茶送到田中,随手掐一把桤木树嫩叶丢进茶桶内,茶水便平添了一种风味。有点人家干脆就全部用桤木叶代茶,其叶清香略带苦涩,清热退火,解渴消暑,不失为一种好饮料,据有关资料载:江南、东北、台湾等地产的桤木树均无代茶功能。说不定桤木叶还是一种极具开发价值的绿色饮料。
桤木干韧性较差,易折断,是喜鹊做窝的首选“建筑材料”。春暖花开,对对喜鹊发情交配,很快开始搭建爱巢,它们飞到桤木树上,一嘴便啄断一根树枝,衔到选好的大树顶上,不久便搭起约摸箩筐大小的新房,待幼鸟孵出并飞走后,新房也就弃置不用了。捡干柴的人们弄下来后,便是煮饭的上好柴火,俗称“喜鹊柴”。
由于桤木树生长迅速,易劈易干燥,是城里人煮饭的重要燃料,每年冬季农闲时,树木休眠停止生长,农民们便将生长过密或遮挡稻田阳光或受虫害侵袭的桤木树砍伐,将树干锯成约一尺长短截,然后劈开,俗称“柴花子”。在通风处码成“井”字形柴垛,过一段时间水份蒸发,便打成整齐的捆子,一捆几十斤到一百斤,然后用鸡公车推进城(成都市),市民们争相购买,越干越受欢迎,每市斤几厘钱到一两分钱,每年冬季凌晨,南大路(川藏路)推柴的鸡公车便机咕叽咕地想个不停,桤木柴花子(当然也有其他树种的柴花子)源源不断地推进城里,当时有一种说法叫做“填不满的成都”。
桤木树还有一种尤其令人称道的特性,农村中整治水利设施,修沟、修堰、河渠护坡保坎,需要向水下打入“梅花桩”,这“梅花桩”非桤木树莫属。桤木一旦浸泡在地下水中,便历久不腐,愈久愈坚。在没有水泥的时代,桤木树实在是功莫大焉,近年来人们新开沟渠,建筑工地施工时,经常在深数米,甚至数十米的地下挖掘出不知埋葬多少年的桤木树,一出土就被古董行家高价买走。桤木树真是生前生后一身宝。
桤木树没有鲜艳的花朵,不招蜂引蝶,但其身材优美,枝叶均为互生,无丝毫呆板气,一片树林中或一条河沟边,一树一姿,绝无雷同,树树皆可入画,潇潇洒洒,四季分明。其木质细腻柔和,纹理清晰明显,易于加工雕凿,是制作小型家具的上好材料,如箱匣、盒子一类最为理想。修建宫廷、庙宇、楼堂等大型建筑,建筑师们是绝不会选用桤木树的。然而其低廉的价格却备受穷苦百姓欢迎。连诗圣杜甫对桤木树也十分青睐。公园七百六十年(唐肃宗元年),诗人在“桤木晴日)的浣花溪畔落成草堂后(估计草堂用料不少是桤木树),便急急忙忙向何邕索取桤木树苗栽种,并写下了咏叹桤木树的佳句:“草堂垫西无树林,非子谁复见幽心,饱闻桤木三年大,与致溪边十亩阴。”。
随着时代发展,沟渠河道的大规模整治,新兴能源的大量开发,外来物种的大举入侵,桤木树已是昨日黄花,双流平坝区已见不到桤木树的踪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