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整个早上的娱乐活动中最有趣的还要数小矮人的舞蹈。他蹒跚地移动着自己那双弯曲的腿,他那颗畸形的大脑袋左右摇摆着,就这样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到场子中。孩子们见到此情此景都一下子兴奋地大声叫了起来,小公主本人更是大笑不止,以致那位女侍从市长不得不提醒她说,虽然过去西班牙国王的女儿在同等人面前哭过几回,可却从没有皇室家族的公主在比她低下的人跟前如此开怀大笑过呢。不过,小矮人的举动真是让人无法抗拒,即使是西班牙宫廷,这样一个以培养恐怖而著称的地方,也从未见过一个如此吸引人的小怪物。这还是他头一回出场演出。人们仅是在昨天才找到了他,当时他正在树林里疯颠颠地跑着,两个贵族刚好在环城一带的栓皮储树林中偏僻的区域打猎,于是就把他带进宫中,作为献给小公玄的一个惊喜。小矮人的父亲是个穷苦的烧炭人,能够摆脱这个又丑又无用的孩子对他来说真是求之不得。或许真正最有趣的倒是小矮人一点也不知道自己那丑陋的相貌。的确他看上去好开心且精神饱满。孩子们笑了,他也跟他们一样笑得无拘无束。每支舞曲结束时,他便要向他们每一个人鞠一个最滑稽的躬,他对他们点头高兴的样子就好像他的的确确是他们中的一员,并非是上帝以滑稽的方式刻意创造出来让别人戏弄的一个不幸的小怪物。至于小公主,她简直把小矮人给迷住了。他不能够把眼睛从她身上移开,他好像是专为小公主一人跳舞似的。演出结束时,小公主记起了自己曾见过宫廷贵妇们向意大利著名男高音加法奈里抛掷花束的情形,当时罗马教皇把加法奈里从自己的礼拜堂派往马德里,打算用他那最甜美的歌声去医治国王的忧闷;于是小公主便从自己的头发上取下那朵美丽的白玫瑰,一半是开玩笑,一半是为了戏弄那位女侍从市长,把花向场中的小矮人掷了过去,脸上带着最甜蜜的微笑。小矮人把整个事情看得十分认真,他一只手将花朵压在他粗糙的嘴唇下,另一只手按住胸膛跪在她的面前,咧着大嘴笑着,那双明亮的小眼睛放射出欣喜的光芒。
这使小公主忘记了尊严,等小矮人跑出场子好长一阵子她还在一个劲儿地笑,并对她的叔父表示想立即让这种舞蹈再表演一次。然而那位女侍从市长却恳求说太阳已经老高了,太热了,她的小公主殿下应该马上回到宫里去,那里已经为她备好了丰盛的宴席,有一个地道的生日蛋糕,上面有用彩糖做出的她名字的大写字母,还有一面飘舞的小银旗。小公主非常庄重地站起身来,并宣布说让小矮人在她午睡时间之后再表演一次,还要求把她的谢意转告给新地伯爵,感谢他那番殷勤的款待,接着她就回自己的房间去了,其他孩子们又依照原先进来时的次序跟着她出去了。
当听说小公主叫他去她面前再表演一次,而且还是她亲自下的命令的时候,小怪人真是得意万分。他跑到花园中去,欣喜若狂地亲吻着那朵白玫瑰,得意忘形地做出了许多笨拙而难看的动作。
花儿们对他如此胆大地闯进他们美丽的家园里来非常愤怒,他们看见他在花廊里奔来奔去的,还十分可笑地举着双手挥舞着,他们再也忍受不下去了。
“他真是太难看了,根本不该让他到我们呆的地方来,”郁金香大声喊道。
“他应该去喝鸦片汤,然后睡上一千年,”红色的大百合花说。这时他们真的怒火万丈了。
“他是个十足的可怕人物!”仙人掌尖叫着说,“啊,他扭得又丑,人又长得矮小,他的头跟腿长得不成比例。他的确使我浑身上下觉得不舒服,如果他走近我身边,我会用我的刺去刺他。”
“而他却真的弄到了我最美的一朵花,”白玫瑰树惊叹道,“那朵花是我今天早上亲自送给小公主的,作为生日礼物,他却从她那儿把花偷走了。”然后她大叫起来,“小偷,小偷,小偷!”
甚至连不爱抛头露面的红色风露草们,这些大家都知道本身就有很多穷亲戚的草们,在看见小矮人时也都厌恶地卷起身子。紫罗兰却温和地说小矮人的确是其貌不扬,可他也没有办法去压他一把。风露草也非常公正地反驳说,那是他主要的缺陷,而人们不该因为他的不治之症而嘲弄他。其实,也有好些紫罗兰觉得小矮人的丑陋是他本人装出来的,假如他面带些愁容,或至少表现出沉思的样子,而不是欢乐地跳上跳下,做出古怪而又傻乎乎的神态,那么他会让人觉得好受许多。
至于老日晷仪,他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人物,他曾经只向查理五世陛下本人汇报每天的时刻,小矮人的模样让他吃惊不小,几乎忘记用他那长长的有影子的指头标出时间达两分之久。他忍不住对在栏栅上晒太阳的乳白色的大孔雀说,人人都知道,国王的孩子就是国王,烧炭夫的孩子还是烧炭夫,要想事情并非如此,那是不可能的。这种见解得到了孔雀的完全赞同,而且她真的叫起好来:“是的,是的。”声音又大又粗,连住在凉爽的喷水池中的金鱼们也从水中露出头来,询问巨大的石雕海神特里通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不过,鸟儿们却喜欢小矮人。他们常在树林中见到他,像个精灵似的追赶着空中的落叶,或者蹲在一棵老橡树的洞子里,与松鼠们一起分享他的坚果。他们一点也不在乎他的相貌丑。是啊,夜莺在夜晚去林子里放声歌唱,月亮有时也会俯下身聆听她甜美的歌声,其实她也没有什么耐看的;再说,小矮人过去对他们一直都很好。在那可怕的严冬里,树上已经没有坚果了,地面被冻得跟铁块似的,狼群也下山来到城门口寻找食物,就在这种时候,小矮人也不曾忘记他们,他总是把自己的小块的黑面包揉成屑给他们吃,不管他的早餐多么少,他总会分一些给他们吃。
所以他们绕着他飞了一圈又一圈,他们飞过他身边的时候用翅膀轻轻抚摸着他的脸,并相互交谈着。小矮人高兴得不得了,他忍不住把那朵美丽的白玫瑰拿出来给他们看,还告诉他们这是小公主本人亲自给他的,因为她爱他。
对他讲的话他们一个字也听不懂,不过这倒没什么关系,因为他们把头偏在一旁,看上去很精明的样子,这就跟了解此事是一样的好,并且也更加容易。
就会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地玩着,拿出浑身的本事去逗他开心。“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蜥蜴那样漂亮的,”他们大声说道,“不过这种要求太过分了。而且说起来也有些荒唐,其实他一点也不难看,当然,只要人们团上眼睛,不要去看他。”蜥蜴们天生就是十足的哲学家派头,在没有什么事情可做的时候,或碰上雨天不能外出,他们会一坐就是好几个钟头地思考问题。
然而,花儿对他们的举止倒是十分地担心,同时对鸟儿的举动也很不安。“这只能表明,”花儿们说,“这种不停地蹦蹦跳跳会产生多么粗俗的影响。像我们这徉有教养的人,总是老老实实地呆在同一个地方。从没有人看见我们在花廊中跳来跳去的,或者在草丛中发疯似的追赶蜻蜓,只要我们想换换空气,我们就会叫园丁来,他会把我们搬到另一个花坛上去。这是很神圣的事,而且也应该如此。可是鸟儿和蜥蜴没有休息的意识,的确鸟儿连一个固定的住址都不曾有。他们只不过是一群像吉卜赛人那样的流浪汉,而且也真该受到同徉的待遇。”于是花儿们露出趾高气昂的样子,一副了不起的神态,并且很得意地望着小矮人从草地上爬起身来,跨过阳台朝宫廷走去。
“他应该一辈子都关在房子里不出门,”他们说,“看看他的驼背,还有他那双拐腿,”说着他们吃吃地笑了起来。
蜥蜴也非常喜欢他,每当他跑累了以后躺在草地上休息的时候,蜥蜴就会在他身上爬来爬去地玩不过小矮人对此是一无所知。他好喜欢这些小鸟和蜥蜴,并且认为花儿是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了,当然要除开小公主。而小公主已经把美丽的白玫瑰给了他,她是爱他的,这就大不一样了。他多么希望自己能跟她一起回到树林中去!她会让他坐在她的右手边,还对他微笑,他永远也不愿从她身边离去,他要她跟自己一块儿玩,并教她各种逗人的把戏。因为尽管他以前从未进过王宫,可他却知道好多了不起的事情。他可以用灯芯草编出小笼子,好把蚱蜢关在里面唱歌,他还会把竹节细长的竹子做成笛子,用它吹出牧神最爱听的曲子。他了解每只鸟儿的叫声,还能把欧椋鸟从树梢上唤下来,或从池塘中唤弧苍鹭。他认识每一种动物的足迹,可以凭着轻微的脚印寻觅到野兔,靠被践踏过的树叶找到狗熊。他知道各种风的轻舞,有秋天里穿着红衣的狂舞,有穿着蓝色草鞋在稻谷上掠过的轻舞,有冬季戴着雪冠的舞蹈,还有春天里吹过果园的慢舞。他知道斑鸠在什么地方做窝,曾有一次一对老斑鸠给捕鸟者抓走了,他就亲自来哺育那些幼鸟,并在一棵砍去了树梢的榆树裂缝中为他们筑起了一个小小的鸠窝。他们都很听话,并习惯了在他的手上找东西吃。小公主会喜欢他们的,还有那些在长长的凤尾草中乱窜的兔子们,和有着硬羽毛和黑嘴的鹒鸟,以及能够弯曲成带刺圆球的刺猬,和会摇头、轻轻地咬嫩叶、慢慢爬行的大智龟。是的,她一定会到林子里来和他一起玩。他会把自己的小床让给她睡,他在窗外看守着直到天亮,不让带角的野兽伤了她,更不能让饥饿的狼群靠近小茅屋。天亮时他会轻轻地敲着窗板把她唤醒,他们会一起到外面去,跳上一整天的舞蹈。在树林里真是一点也不寂寞。有时主教会骑着他的白骡子从这里走过,一边走一边还读着本带图画的书。有时候那些养猎鹰的人戴着他们的绿绒帽子,穿着硝过的鹿皮短上衣从这儿经过,手腕上站着蒙着头的鹰。每到葡萄熟透的季节,采葡萄的人们连手和脚都是紫色的,头上戴着常青藤编的花冠,手里拿着滴着葡萄酒的皮袋子。烧炭人晚上围坐在大火盆的边上,望着干柴在火中慢慢地燃烧,把栗子埋在灰中烘烤。强盗们也从山洞里窜出来跟他们一块儿玩乐。还有一回,他看见一些人排成好看的队伍在长长的尘土飞扬的大路上蜿蜒地朝托列多而去。僧侣们走在队伍的前头,唱着甜甜的歌曲,手里拿着鲜艳的旗子和金十字架,随后跟着披银枣甲执火绳枪和长矛的士兵,在这些人当中走着三个赤脚的人,身着奇怪的黄袍,上面绘满了奇妙的画像,他们的手中拿着点燃的蜡烛。说真的,树林中有非常多值得看的东西。她疲倦了的时候,他便会找一个长满青苔的软海滩让她休息,要不就扶着她走,因为他很结实,尽管他深知自己的个头不算高。他会用红色的蔓草果为她做一串项链,它会跟她衣服上戴的白色珍珠一样美丽,一旦她不欢喜这种项链了,就把它给扔掉,他还会为她做别的。他会给她找来一些皂角和露水浸泡过的秋牡丹,而且小小的萤火虫还可以做她浅黄色头发上的小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