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水是那么的绿,天是那么的蓝。湛蓝的天倒映在碧绿的水面上,白白的云朵儿随着浪花俏皮地游来游去,好看极了。
那时候,我最喜欢坐在岸边的公路边上,遥望宽阔的江面。 “妈妈,这可是我见过的最宽阔的江面了。”我兴高采烈地欢呼着。仿佛我发现了一块新大陆,我是第一个占有者似的,那是胜利者的欢笑声。
“不,这可不是最宽阔的江面。长江那才叫宽阔了。”妈妈微笑着回答。
“什么?”我顿时成了泄了气的皮球。
我不相信,一直不相信。直到现在,我也不相信,长江是最宽阔的江面,尽管我从未见过长江。我是多么地不认为它是不够宽阔的江面啊,一直多么地不认为,直到现在,依然如此。
妈妈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小脑袋,微笑着说:“孩子,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
“是吗?”我眨巴着眼睛,带着些许向往,带着些许疑惑。
那时候,我并不知道长大以后的我将会成为一个什么样子的我?但是我更喜欢坐在这沿江公路边上听涛涛江水唱着欢快的歌儿朝天边奔去,喜欢看那仅有的一艘乌篷船儿载着满满的一船客人儿在江面上飘来飘去。偶尔也会有竹筏子从我眼前轻轻地划过,筏子上载满了木柴或是粮食之类的,筏子的两边坐着男人和女人。男人光着膀子,喊着号子,撑着一杆长长的竹竿。阳光照射着他那黝黑的皮肤,豆大的汗珠从额头簌簌地落下,最后悄悄地消失在了江水中。女人则戴着麦色的草帽,满怀愉悦,欣赏着初夏时节两岸的风景。有时候,牛儿也会乘着筏子到对面去,去那座更葱绿的山上吃草。这个时候,最得意的要数那牧童了。童儿时而吹着响亮的口哨,时而唱着那从村头小学窗外偷学来的流行歌曲。口哨声和歌声相互交杂,和着哗哗的流水声,奏成了一曲淳朴的民风小调。
从我家到嘉陵江,有一条依山蜿蜒的溪流,溪面有两丈宽,人们俗称它为小河。每天清晨,小溪由北而来,唱着呜啦啦的歌谣,乐呵呵地从我家门前流过,直汇入嘉陵江。这时候,奶奶站在门前的小路上,望着那淙淙的溪水对我道:“燕妮子,你看,那小河水流到大河里去了。”
清晨,最热闹的时候到了。山民们陆陆续续朝地里赶去,牛儿开始走出圈栏哞哞地欢叫起来。一阵长长地吆喝声后,羌音小调即从林间小路上悠扬地飘出,穿得老远老远。惊得那睡梦中的松鼠儿忙忙地揉着腥红的双眼,哧溜溜地滑到大栎树下,呆呆地瞧着那农夫直把那犁儿一个劲儿地往那牛脖子上套。眼瞅着那牛儿乖乖地任凭着农夫摆布,松鼠讶异地张大了嘴巴,它实在不敢相信农夫的山歌居然有如此大的魅惑力,把那牛儿都给醉倒了。倒是那一群雀儿最知趣,和着农夫的歌声,也叽叽喳喳地唱起来。这时地里的农夫唱得更起劲儿了,边使劲鞭打着牛儿,边扯着嗓脖儿高声唱起来。这歌声被风从林间地里的上空吹向远方,传得老远老远,最后飘到了嘉陵江上。乌篷船上的人儿也听呆了,船夫抛下锚,大家静坐在船舱里听那山歌声。不知不觉,船忘记了靠岸,旅途的人儿忘记了踏上征程。 顷刻间,江边的号子又传进了耳朵里。“有人喊起了号子。”船夫说道。人们争先恐后地鼓起掌欢呼起来。山上的歌声,江边的号子,两者交相辉映,来来回回,飘浮在嘉陵江上空,伴着东边的朝霞,迎来红日的冉冉升起,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那一声清脆,那一声雄浑,穿透气流,阴阳交错,飘飘荡荡,随着浪花逐波而流。
多年以后,我再也不坐在沿江公路边上,欢喜地瞅着那宽阔的江面。我再也不去和妈妈讨论长江和嘉陵江谁宽谁窄,妈妈也不再轻轻地抚着我的小脑袋,告诉我远方还有一条大河叫做长江。
沧海桑田,嘉陵江早已没了昔日的容颜。她更像一个垂暮之年的老妪,守着那份破旧和孤独过着平凡的日子。
那时候,爷爷给我讲江神的故事。爷爷说:“江神喜欢在黄昏的时候唱着歌儿,招手叫两岸边的青年壮伙。她长得美极了,像嫦娥。她的手上戴着金镯子。如果有人拥有了这个金镯子,就能够实现所有的愿望。”听了爷爷的故事,我兴奋极了,常常在夜里梦见自己飞向江面,趁女神唱歌不备时,偷她手上的金镯子。
现在,爷爷和奶奶都早已与世长辞,随同这里的歌声一起不在了。这里的热闹里,除了水声,车声,便是那轰轰作响的机器声。
我想,那时候,再也回不去了。
默默地,别了远去的那时候;默默地,别了远去的嘉陵江上的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