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晴明,漫漫天光在叶子上流溢,折射,辗转成一地斑驳的光与影。
外婆坐在那把旧藤椅上,慵懒地半闭着眼。幼时的我在南瓜藤下时而追逐蜂蝶,时而拨弄南瓜的叶子。清脆童稚的笑声模模煳煳撒了一地,被日光漫卷笼罩,拂过清风,飘散如一个不真实的幻境。
那是午后流云般的静默时光,犹记蓝天那么蓝,南风那么软。小时候随外婆住在乡下的那段日子,早晨便随她去河边,散步,钓鱼,打水浇菜。我可以摘一束雏菊随蝴蝶舞起,亦可躺在草丛里看云霞卷舒。
曾经天真地以为一辈子就是这样,是乡间清爽的风,是南瓜地里的虫鸣,是河水潺潺流向远方的诗,是外婆有条不紊劳作在南瓜地里的身影,来日方长。
后来,我上学了。后来,就很少再去乡下。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却忘了世事无常。
大约是四五年级的暑假,我又回乡下住了一段时间。外婆出门迎接,看着她佝偻的背和不怎么稳健的步伐,我竟觉得有些陌生。
“终于舍得回来了?房间都给你留着呢,以前你的东西都没怎么动……”
“这么脏?算了吧。”那小房间熟悉而陌生,剥落的墙面上隐约能看到幼稚拙劣的涂鸦,说不出的傻里傻气,整个房间很是狭小,灰扑扑的叫人压抑厌恶。没有往屋里不平整的水泥地上迈一步,也没有多看一眼,我默默转身,把带来的被子铺在客厅的硬沙发上。
外婆的目光浑浊无神,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第二天外婆依旧早起,打水浇菜。我醒来时已是日上叁竿,懒懒散散地转悠几圈,抓起手机打发时间。傍晚时分出门散步,沿着记忆深处的路,却看见熟悉的小河已是满目疮痍,光秃秃的河岸下面是几近干涸的一沟臭水。南风打着卷儿飘过,携淡淡的草气花香,我与夕阳对望,静默,微凉。
南瓜地倒是还在的,外婆却没什么精力去打理了。也不记得有没有再去寻觅那只蝶,也不记得外婆躺在藤椅上打盹时有没有阳光去轻吻她的脸。南瓜地上斑驳的光影,怕是已成虚无。隐约有一丝不太好的预感,说着来日方长安慰自己,其实并没有好好去珍惜。
我们总以为来日方长,可一转眼就是后会无期。
再次回去时,小屋和南瓜地都成了几层高的楼。院子里,和尚念经超度的声音叫人心烦意乱。满屋子亲属大多低头盯着手机。
我抬头与墙上外婆的黑白照对望。这个劳碌一生的老人,我曾经依赖她和这方土地,可是转眼都飘散如烟。来日方长不过是自欺欺人的谎言,被现实撕开的真相鲜血淋漓,所有用来逃避的借口都无所遁形,毫无意义。
循着记忆深处的路出门,才知小河早被填平,为了扩宽柏油路。风中依稀还留着草气花香,蓝灰色苍白的天空,苍白如我的泪,无助,哀恸。曾经的美好还历历在目,可转身就是阴阳两隔。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所谓来日方长,其实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