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在家整理旧物,翻到了一张过期履历表,是母亲的。我亦是怔了怔才看出来,然后便惊觉——我竟忘了母亲的名字。
母亲姓叶,名为文红,很普通甚至有些俗气,在网上一搜兴许会出来上百个。外公外婆是没太多文化的,但从这个名字里还能看出他们对母亲的期冀。他们也不叫母亲的名字,而是叫“丫头”。“丫头”这个称呼用方言念出来,其间不知有多少宠爱和怜惜,用来叫自己的女儿,再好不过。父亲叫母亲“孩子***”,偶尔还会叫她“山子”,这个称呼从何而来我不清楚,也许是母亲的小名吧。我则叫她“妈妈”,从会开口说话时便如此呼唤,忽忽十六年。我早想不起母亲的名字,就是家长签字,也从来都是父亲的任务。
我是不可能直呼母亲的名字的,不知父亲曾经有无叫过。我猜一定有。父亲会不会把母亲的名字叫得和母亲一样水灵?我没能传承母亲的眉眼,不然亦算得美人一个吧。我常在心里描绘母亲年少时的模样——彼时裙裾飞扬,笑靥如花,和父亲一同浪漫湖畔。她那如今已现岁月刻痕的脸庞,必是和我一样健康红润过。那时候她也一定计较过漂亮的衣服和发型,也一定有过时喜时嗔的脾气。只是终为人妻,又为人母,再多的心思也不在自己身上了,再犀利的脾性也已收敛得不知所踪。每个母亲都有的敏感和坚强在她身上日渐清晰。
母亲嫁来时,奶奶并不太喜欢,她对母亲总带着一种排斥心理。在她眼中,这个女子脾气倔强,又不会家务,不值得交好。
是的,母亲在做女孩时,是连饭也不会烧的。外公外婆虽没多少文化,但家中还算富裕。母亲的脾性,兴许就是这样养出来的。
只是有了我之后一切都在变,他们开始打拼,不再叼扰各自父母半分,风雨中来去。不是没有过脆弱的时候,亦非决绝了心烦意乱,只是没有她耍性子的空间了——工作是极不稳定的,母亲竟将所有一一隐忍下来,因为有个我,因为有个家!公司里的人,全都“你”、“那个谁”地叫母亲。奶奶更是从来都不叫它的。在一个家里,有的人老早就丢失了名字,其实在那些年岁中,丢了的,又何止是名字。手中的履历表,便是母亲的一张应征表格呢。
日渐长大的我和母亲间开始有了摩擦,近两三年来尤甚。有时候只是因为我的心情不快,再温暖的关心询问到了我这里都是碰了冰山,一句“烦不烦”便硬顶回去。自己竟还满腹埋怨,直想:我心情都这么差了还来惹厌。母亲此时从不回应什么。待我心情好转了在她忙碌时叫一声“妈妈”,她依然柔柔地应着,没半分火气与不耐。
怎么现在想起这些——想起母亲的年少,想起母亲和父亲,想起母亲和我——心里竟如此的酸楚呢?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投在一排排书上,无声无息。
我跪坐在地板上,手中拿着一张废弃了多年的履历表,任凭泪水模糊视线,只是一遍遍轻轻地念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