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朵大朵的白烟缓缓升起,混杂着早春特有的泥土和青草气味,盘旋、缠绕。上面,是湛蓝纯净的天空。

我不了解为什么人们喜欢把对故者的哀思寄托在这长长的白烟中。但这是我在清明节,为泥土中沉眠的奶奶,所能做的唯一一件事了。

四月清晨的空气像洁净的琉璃,无杂得令人不敢触碰。而回忆也如这易碎的空气一般,不敢去碰,一碰就痛。

看见那些纸钱燃烧产生的白烟:地面是弥漫的一片,而在半空,早已被微风剪碎。就像开在藤蔓顶端的花朵,向上挣脱,不断上浮,最后萎败。这令我想起奶奶家的樱桃花。每年春来,花开似锦。粉嘟嘟的花朵密密地压在枝头,仿佛储存了一个冬天的能量都要在此刻迸发出来。春末夏初,樱桃花凋落,粉红的花瓣和泥土溶杂在一起。于是我知道,春天就要过去了。

樱桃快熟了。

我无法用笔墨去形容枝头树梢堆满水晶般红润剔透的樱桃的景象,奶奶也不能。她只是一名普通朴素的农妇,不知道有哪些赞美樱桃的诗句语段,她唯一知道的就是,她要守着这些樱桃,等着她的小孙女回来吃。

于是她就彻日彻夜地守着这株樱桃树,害怕有鸟儿把果实啄走。她早晨趁着未亮的天色,搬了凳子,坐在树下.中午烈日当空,她一边坐在树下吃饭一边不忘用竹竿驱赶鸟雀。再到傍晚……这样又过了一天……

我不知道这样一位身材矮小、年老体弱的老妇人会有如此大的力量。只为一棵树，便倾注无比的心血。为我送樱桃的叔叔告诉我，奶奶日夜担忧无法安眠地只为我可以吃到新鲜甜美的樱桃。我想说些什么，却发不出一个音节。心中好象刚吃了很多生涩的酸樱桃一样，苦涩的、酸酸的，有液体蒙住了视线。

奶奶去世了之后，再也没有人为我日夜守护一棵树了。爷爷用一张大网，罩住整棵树，这样就不用人日日看守了。我猛然意识到：奶奶给我的爱，就像这张大网，密密地笼罩着我，为我遮风避雨，阻挡伤害。

有人说：“任它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但这一瓢水大多给了自己的爱情。最后，不论它曾经，供养过人间清美绝美的一朵容颜，珍藏过澄净无杂的一方蓝天，抑或，寄放着爱时那天的烟火灿烂和缱绻温柔。在阳光下，晶莹闪耀，渐渐蒸发不见。

倘若是我，宁可用这一瓢水，浇灌樱桃树。来年春日，它必将花开灼灼烂烂，燃烧一季的旖旎。

忆起那年奶奶病重，皮肤皱得像樱桃树皮。她老了。她也发现自己老了。于是我说：

“你累了。”

她便低头睡去。睡在开满樱桃花的世界，沉沉眠眠，无惊无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