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原来的印象里，祖父象征着威严与智慧。家里的事务由他操纵，好像一切在这位饱经风霜的老人手里是不会错的。我们都信任他。小时候，总看见他坐在窗边的书桌前，处理似乎永远做不完的事务。光从窗户里照进，与他打了个照面，将他的影子拖到了我跟前。我不敢靠近——在他办公的时候，不喜欢被人打扰，即便是我。

祖父祖母都是教师，但祖父不像祖母总是微笑地、慈祥地看我，亲切地问我想吃什么。祖父像我父亲，不善表达，但我仍能体会到他爱我。他会是时不时帮我买草莓、带我逛超市，牵我的手去转悠。有时，他会同我一同坐在板凳上，纠正我眼保健操的姿势。他笑眯眯地讲起他的从前。他说，曾经他除了体育门门是满分，还被校长表扬。他还会俄语。顿时我便用另外的眼光看他，满是崇敬。发黄的脸，略皱的手，染过的头发黑黑的，脸上荡漾着笑意。我无法想象他的历史——我没去追问。

也许，我也难以追问了。

祖父退休了几年，又重回了学校。当时学校搬迁，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他便奔波于家与学校。他忙极了，后来都能看见他当时整理出来的一摞摞的文件。

次年吧，他病了。

父亲从上海赶回来的时候，他被推进了手术室。祖母直愣愣地坐在旁边。

……我无法想象！那么精明能干的老人，一下子垮下来了。还是那张发黄的脸，略皱的手，和我父亲一样的头发，但中间夹杂了那么多的苍老！……

他没法说话，但在祖母的悉心照料下，他终于能落地走路了。那时，父亲搀着他，在大街上来来回回地走。他满面红光，不习惯地踱来踱去，向给他打招呼的人微笑致意。

他竟然能表达他的意思了，有时候还给我打电话，说出几个“吃饭”之类的短语。祖母非常细心地照看他，用心地在本子上记下一点一滴，已有几本了。现在，虽然他仍不能恢复如初，但他仍用自己的勤奋练习取得了很大的进步。

上星期，我去看他。父亲说他瘦了。他的头发已不去染了，很大一部分已经银白。我看着他熟悉的、发黄的脸，有些心酸。饭桌上，他哼哼着嘟囔祖母别给他夹菜，大声表达他的“不要”。祖父还是威严的。

但是，在我和他说“再见”的时候，他淘气地冲我扮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