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阿宁,你跑慢点儿!”我一路跑着,不顾李婶在后面大声呼喊,直到听不见她的声音为止。
停下来大口喘着气,却瞥到了湖心亭里有一抹倩影。我忍不住好奇,走过去。
石桌上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而纸上,已立了数支荷花。桌前,一穿着水蓝色旗袍的女子正精心描画那一池荷花。
老实说,我不喜欢夏季,闷热烦燥,再加上刚才跑了一身汗,别提有多难受。可那女子却不然,面容皎洁,心如止水。
许是我看得入了神,竟连她转过头来看我都没有发现。直到她轻笑了一声,我才回过神来。“你是哪家的孩子?”她弯下腰来问我。“唐家。”我老老实实回答。“就是那户新搬来的唐家?”“嗯。”她又笑了,眼中有一种绚丽夺目的光彩:“我叫林清云,叫我清云姐就好。”
“清云姐,你画得真好看。”“那你以后每天都来这里,我教你。”“好!”
待回到家,已是夕阳西下。李婶正与隔壁的老夫人小声地谈着话,我只能依稀听见“我们那儿也沦陷了”“日本人”等几个词句。
“李婶!”我喊她,随即跑过去。“不说了。”她俩匆匆中止了谈话。“我今天碰到了一个姐姐,她的画画得可漂亮了!”“你说的是林家姑娘吧,”老夫人说,“她可是留过洋的呢。只可惜,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做,偏去……”她的后半句话被哽在喉咙里,最后只得轻叹一口气。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我,我依然每天去找清云姐。点点水墨在时光里漾开,炎炎夏日也在她亲手沏的清茗中清凉起来。
我一直以为时光会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直到那一天,我正准备离开,清云姐忽然叫住了我:“阿宁,我以后,可能不能再教你了。”“为什么?”她摇了摇头,并没有回答:“但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明白吗?”我呆呆地点了点头。
她给了我一个惨淡的微笑,然后慢慢站起身子,走了。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清云姐。
我被父母关在了家中不许出门。外面,抗日战争正如火如荼。几个月后,我离开了这儿,再没有回去过。
我再次看到清云姐的名字,是在很多年后的一本文献上。那时的我,总是独自沏一杯茶,在院中画画。
看到她的名字时,我愣了一下:“林清云:1939赴英留学,1941加入群众抗日组织,1942秋被捕,1943春遇害。”
恍惚间,我看见那身着旗袍的女子蓦然回眸,浅笑嫣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