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记得童年时曾经在乡村亲人处住过一段日子,娱乐方式匮乏,拼了几次就厌弃的积木搭不出心中瑰丽的幻想,颜色并不鲜艳的水彩笔画不出想要的绚丽风景,商店里玩具屈指可数,且儿童书报杂志也难以寻觅,更不用说整个镇子上都没有什么游乐设施了。
那时最大的欢乐,不过是戏台。傍晚,夕阳的余晖尚未散去,时有戏班搭台唱戏。孩童的我听不懂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词,不过是觉得那唱戏的人儿衣裳华丽,青衣女旦水袖一挥潇洒漂亮,时有武戏,乒乒乓乓一阵对打,翻跟头打滚,好不热闹。我便闪着眼睛,盯着台上演员们的一举一动,乐在其中。
悠扬的胡琴拉过来,苍凉的胡琴拉过去。时光流逝,回到城市以后没有了戏台,我也就没再看过戏。
长大后,那段看戏的日子,已经离我越来越远。那戏台和戏台上的戏子,渐行渐远渐无声。只是无意间摆弄着电视的遥控器时,才再次在屏幕上见到了它。那是一出《霸王别姬》,虞姬的华冠美丽繁复,细碎的珠玉分明耀眼,唱得却是那么凄凉又决绝,催人泪下:“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儿时看戏,只知道它叫戏曲,却看得不亦乐乎;长大时我已经知道了昆曲、京剧、汉剧、龙江剧等等诸多分类,童年的那个戏台,却已经从我的生活里淡去了。幸而有电视屏幕,有网络,我即使不能去看戏,依旧可以感受《牡丹亭》里柳梦梅和杜丽娘的爱情,可以欣赏《贵妃醉酒》里的华美和失落,聆听胡琴铜锣的叹息,观看蛇甲鸡翊的舞动。
现代技术给了戏曲以新的舞台,却没有给戏曲带来多少新的出路。相反,正是越来越丰富的娱乐手段,让戏曲的生存空间越来越狭小。那么多的丝竹管弦,西皮二黄的声音不再鹤立鸡群;那么多的光怪陆离视觉享受,戏子脸上的油彩仿佛也黯淡了。戏剧诞生之初本就是娱乐方式,它不是历史正剧,也不是精英知识分子的专属,不过是人人都能乐在其中的一种艺术形式罢了。
一切都已经隔着时光,曾经因为娱乐活动稀缺而聊以解闷的看戏,在如今这个精神文化产品丰富的时代,已经不再是我心心念念的事情了。一转眼看戏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虽没有十年生死,我和戏剧之间却已经“两茫茫”了。“纵使相逢应不识”,说的便是戏台前的我。戏剧如故,我却有了“新欢”,是莫扎特和柴可夫斯基,是作品繁多的西方古典音乐,尽管没有唱词,却给了人无数想象的空间,仿佛什么样的心情都能在其中有所适从。
再回到乡下探亲,已是高楼林立,新修建的公园有庞大的摩天轮正在旋转。一墙之隔便是曾经演戏的场所,我看着戏台上那积了灰的红毯,心头失落,几乎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