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次,下课回家,轻轻地上楼,想看看嘟嘟(外甥女的乳名。其父母长年经商在外,女儿托付给我母亲照料)独自在家的样子。是不是乖?是不是调皮?是不是在哭?
天空有时云来有时晴,有时雨来有时风。外婆在烧晚饭,嘟嘟一个人,有时坐在光线暗弱的屋里,看电视,看电视广告(难怪嘟嘟可以背出许多广告词),看那些有说有笑却永远走不出来的小朋友们。我记得,嘟嘟以前看到那些屏幕中的孩子时,又叫又跳,一双小手比比划划。时间长了,发现那些小朋友们并不理睬自己,就不再贸然发声音了,只是坐在那里不停地点头。不过,她还是没有放弃讨好那些孩子的希望。有时会赶在电视机里的孩子开口之前,把该说的广告语轻轻地说出来,像提示人家背台词一样;那双小手刚刚举到一半,又慢慢地放下来。
也有时,嘟嘟会拖一个小板凳,坐在门口外,半天不响,深思的小脸儿上挂着一个孩子不该有的神情。一双小手,要么指向天空,自言自语地说“飞机”、“鸟鸟”,并看着那只飞机或小鸟越飞越远,变成一个小点儿;要么指向楼下的青瓦屋脊说“猫咪”,然后看着那只猫咪跳上跳下,伸懒腰,蜷曲酣睡。就这样,她会从傍晚看到天黑。等她说“灯灯”的时候,外婆就知道第一个路灯亮了。等她指着马路上的行人说“阿姨——妈妈——不是——阿姨”的时候,外婆就知道她在等谁。
下班回来,看到嘟嘟一个人出神,我会停下来,站在离她不远的背后,久久卸不下那份厚重的感觉。
短暂的感应之后,她徒然转过头来,看我站在楼梯口,就大叫一声“啊”或“咦”,然后定格了,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我。嘟嘟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怕自己一动,眼前的大舅爷就消失了。那楼梯口实在是个神秘的地方,爸爸妈妈就经常从那里消失,又在那里出现。
当嘟嘟确认我是向她走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疯似地扑过来,一双小手牢牢地抓住我。一时间,听不清她嘴里说什么,她想把几天来想说的话都讲出来。最后一句,当把我拖到屋里,她拿过自己的小板凳放在我脚下,说:“爸爸摆摆坐。”
也只有在这时,她会把电视广告抛在一边,耐心地陪我看足球,兴奋地拍手,喊着“加油、加油”,还煞有介事地指着电视屏幕说:“进去了,进去了!”
无意间,我展开嘟嘟的小手,发现她手里粘糊糊的。一片自己从不喜欢吃的面包,已经被嘟嘟捏成了一个面球球。我想,她是在把屋里所有想拿的东西都摸过之后才去抓那片面包的。她在试着把心里的小小寂寞也抹进去,压成一团儿。
同样是那双小手,常常在深夜伸到外婆的被子里,感觉一下是否有人,又很快缩回去。
我曾下定决心,要让嘟嘟有一个快活轻松的环境,可面对一颗注定要敏感、要劳累的童心,常常又使人无可奈何。我可以静心领略草木风雨,却感悟不透这样一个幼小的世界;我可以横跨千山万水,却越不过这双小手的屏障。我想努力抓住一些破碎的片刻,但眼看着更多的美好在指间逝去。
如果时间老人是连绵的,请告诉我他飘去的方向;如果时间老人是断开的,请让我插到前面去,再加一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