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啦

姐妹

高三应用文其他
2023-03-25

1.

夏季天黑得比较慢。抬头看窗外,天已经彻底黑了。在塑胶椅上坐了整整两个小时,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头顶的白炽灯不知何时亮起来的。握在手里的手机一阵温热。一个小时前给夏安发了条短信:去去就回,帮我挡着。马上收到她的回复:好。简短得让人灰心,她不问我去哪,也不阻止我,她从来都是这样。

我用了一个小时去挣扎到底要不要给谁留点信息,好让他们知道我有逃离的念头。事实上我已经从家里逃离到车站。我又用了另一个小时去挣扎我是否真的要离开乔城,离开几天,去哪儿,这些,在我冲动逃出家门时完全没想过。

不能再等了,我把手机塞到书包里,起身去卖票窗口。队伍不长,只有三五个人,很快就到我了。南城吧,就去南城看海,小时候去过一次,不远,坐汽车四个小时左右就能到,而且车票也不贵。

最快的车也要一个小时后才出发。我把票小心翼翼放进口袋。书包里的手机早就疯狂且催命般的震动着,无数个未接电话,联系人老爸,老妈,家里。不能关机,否则他们可能会报警。我只是想消失一两天,并不想最后被警察叔叔护送回家。不过我相信夏安绝对有能力用任何我想不到的理由和谎言安抚我爸妈,关键时候他们还是愿意相信这个被众人定义为坏学生问题少女的夏安所编造的言辞。

夏安是我堂姐,像亲姐妹那样亲。我们同岁,念同一所高中。我是自己考取的,她是大伯深思熟虑之后花钱找关系买进去的。我想大伯一定很后悔自己做了这么愚蠢的决定。夏安,她一点也不安静,个性张扬,到处惹是生非,不好好念书,违反纪律无视校规,乔中哪个不认识她?她小时候很乖的,比我还胆小,长大就变了。可是一直以来我们俩要好得很。我妈很怕她把我给带坏,其实她根本不坏,只是肆无忌惮,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深知,我与她不同。

上车的时候,书包里的手机又不罢休地震动起来,才消停了一会儿。车上人不多,零散分布着。我坐在靠窗的位置,把书包抱在胸前。坐定之后才觉得肚子饿得很,拉开书包翻找从家里拿出来的食物,那半盒手卷寿司是夏安做给我的。准确来说是她做给男朋友吃,不料第一次做得卖相太难看,所以都塞给我。

夜晚十点多光景,在城市来说不算晚,真正精彩的生活才开始。倘若平常这个时候,我还端坐在桌前预习第二天要小测的成语或英文单词,又或者与各种试卷抗争着。老妈会在这个时候端来一杯热牛奶,带着欣慰的表情看我喝下然后退出去。离高考只剩一个月,他们比谁都紧张。

真好,书包里第一次没有塞满书本和试卷,而是我喜欢的零食、小说、MP3、钱包,还有张志恒送我的各种琐屑的物件。张志恒是我喜欢的男生,他说高考后我们才能交往,我清楚得很,他不想和我在一起,他不喜欢我,他喜欢的人是夏安。他对我好,是因为我是夏安的好姐妹。我宁愿他干干脆脆拒绝我,也不想为着这样一个诺言去迎接高考。面对高考,我是该笑还是该哭,是该期待它快点到来还是有多漫长就多漫长才来呢?

之前就这样压抑地日复一日过着机械的备考生活。背负着长辈们的期望,麻木地冲着父母定下的那个目标,那个所谓的理想,做成千上万的试卷和练习题。为着这次月考比上次退步一名而深受自责。高考,应该是万千学子痛恨而又莫可奈何的过程。

几天前,夏安这样问我:“夏牧,你考完高考要做什么,我是指大的方面,比如念完小学考中学那样。”

我说:“念大学啊。”她的问题常常很奇怪。

她说:“然后呢?”

我说:“工作啊。”

她又问:“然后呢?”

我说:“结婚生子,养大小孩,退休,进棺材。人生不都这样嘛。”

“梦想呢,你的梦想哪儿去了?”她忽然蹦出这一句。

我不知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我就把它弄丢了。

汽车在黑夜里向着目的地驶去,车内只开了几盏暖黄色的小灯。上了高速,窗外的夜星光点点,远处的城市灯火阑珊。我抱紧书包,靠着椅背沉沉睡去。

我又做了那个回不了家的梦。那条街我明明走过千百回,站牌的公车路线却变成与之前完全不一样的地方,我看不懂。走了一段路,发现不对劲,是一条陌生的街道,行人都匆匆而过,路上没有车辆。我站在那儿茫然无措,内心一阵恐慌,我迷路了。

2.

夏牧出走的事情,我应该是第一个知情者。收到短信的时候,我正在桌球室打球,还没反应过来就给她发了个“好”字过去。

那天晚上我费尽口舌掏尽心思才搞掂叔叔婶婶。离高考只剩一个月,在这节骨眼上夏牧偏偏出走了,也难怪父母那么担心。还好,她别在高考那天出走就好。她那么乖巧听话,骨子里却是和我一样的。

隔天去学校,找夏牧的班主任,帮她请三五天病假。在办公室遇到张志恒,那个夏牧喜欢得死去活来的男生,我就看不出他身上有哪点值得一个女生那么喜欢,不就念书念得不错,把老师哄得服帖,长得算有那么几分姿色。这样的人,在哪个班都可以抓出一把。

“嘿,夏安。”张志恒叫住本想避开的我。

“有什么事吗?”

“夏牧今天没来,她怎么了?”

“你自己问她呀。”

“她没接我电话。”

“哦,是吗,我也帮不了你呀,快上课了,再见。”趁他还没转移话题继续聊下去之前,我得赶紧逃。

其实以前我对他还挺好的,走得比较近,然后有一天他向我告白,他说他并不喜欢夏牧的。他利用了夏牧,他怎么可以利用我的好姐妹来接近我呢?他的做法很可耻。这个世界总不乏这样的人,表面正派君子,背地里耍手段。我不想他,我从来都是光明正大地耍手段。

夏牧告诉我,他答应她高考之后交往。我敢打赌,高考之后,夏牧会先甩掉他的。她从来都比我想象中更敢作敢为。

我记得刚上初中那会儿,我被班上的女生欺负,排挤。那天下午放学,被几个平时欺负我的女生围在巷口。那时我还是很胆小怕事的。夏牧和邻居的男生经过巷口看见我陷入困境,那男生吓得怔怔站在那儿,反倒是夏牧,操起两袋垃圾就往那几个女生身上砸过去。我们俩跑到家楼下才发现把邻居的男生忘在那儿。两个人笑得像疯子一样,然后在小卖部,我指着里面说:“夏牧你要吃什么,我这里所有钱都请你。”捣腾出来也就十几块钱。

夏牧磨蹭了半天,老板娘都不耐烦了,她只要了两个巧克力冰淇淋,那种头很大很多花生碎在上面的冰淇淋,才一块钱。我们俩坐在花坛边上,看着每天都一样的小区风景,边吃那种冰淇淋。那种甜腻的味道,是属于我和夏牧的。后来,那种冰淇淋不出了,再也吃不到。

从那以后,我就变了。

其实婶婶不希望我和夏牧玩得太近,她担心夏牧变坏,不学习,影响前途。夏牧不以为然。我知道,无论我变成什么样子,她都会是我的好姐妹。

夏牧走了有一天,放学后,男朋友阿翔叫我去他家桌球室玩。我没去,想按时回去,去夏牧家吃晚饭。

张志恒从学校一路跟着我,跟得很贴,几乎并肩了。我都懒得理他,优哉游哉地走,一会儿去买杂志,一会儿买雪糕吃,一会儿看见烤羊肉串忍不住吃点儿。天色渐暗,甩不掉张志恒,才磨磨蹭蹭地到夏牧家。

饭桌上的气氛有点怪,叔叔婶婶张志恒自己应付,我只管吃饭,不做声。其实我不明白张志恒到底图什么,我都拒绝他了,也用这种态度对他,他还死皮赖脸的。

五月的风凉爽地吹在脸上,七八点光景,街道还是很喧嚣。送走张志恒之后,一个人在路边点燃一支烟,狠狠吸几口。有猥琐大叔经过,用不怀好意的`眼神看我。有恋人手牵手经过,幸福得看不见我。夏夜的风忽然变得有点大,把头发往脸上吹。

此时夏牧在哪儿呢,在干什么,心情如何。仔细想来,我还不知道她为什么出走了呢。该不会因为那天我问她梦想的事吧,我只不过随口说说,关于梦想这回事,以前总有五花八门不切实际的想法,在长大的日子里愈演愈苍白。

3.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就起来了,背上书包。书包很轻,没有任何张志恒送我的物件,它们大概都沉到大海里了。我的心情也很轻,轻得可以飞起来。

在海边再看一次日出,当阳光温热洒在身上的时候,我忽然想,如果现在,她一定会很欢喜。

车子抵达乔城车站的时候,我发现是阴雨天,雨斜斜打在车窗上。没有带伞,冒着细雨回家,竟然在楼下小卖部见到夏安和张志恒。他们俩从一片和谐的神色忽然见到我,错愕地看向我,好像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似的。

“夏牧你回来了,去哪儿了?快进来,都淋湿了。”张志恒恢复了平时温柔的样子。他还是那样,好像什么都知道都了解,其实他什么都不是。

夏安没说什么也没站起来,低头继续一勺一勺吃着雪糕,她心情不好,我看得出来。

我径自上楼,钥匙插进门孔时,心里有点莫名紧张。之前那么冲动就走了,也没向父母打声招呼,电话也不接,等会儿该怎么交待才好。他们对我很失望吧。门打开了,家里很静,没有人。哦对了,星期三,都上班去了。

怀着小小的愧疚感,洗碗,洗衣服,做些平时老妈不让我碰的家务。然后躺倒床上,午后的阳光斜斜的照进来,冷气舒服地吹着,沉沉睡去。直到醒来,没有做那个迷路的梦。

我以为老爸会骂我甚至打我,老妈会对我失望会生气认为我学坏而放弃我。可是他们对我一如既往,没问我什么,也不提这两天我出走的事。

“你不在的这两天,夏安每顿饭都来陪我们吃。”吃晚饭的时候,老妈说。

夏安代替我陪老爸老妈,她真的坏不到哪里去。她本来就不坏,她只是虚张声势,把自己伪装得坚强不摧,她就像一只兔子披上刺猬的外套,伤害别人的同时一不小心还会伤害到自己。我出走两天,她就和张志恒走在一起。从小到大她都不和我争什么抢什么,她总会让我这个妹妹,可在爱情里,她以为之前避着张志恒我没察觉么,她还真不手软。

夏安她长得比我漂亮,嘴巴比我能说会道,人缘比我好,朋友比我多好多好多,喜欢她的男生比我暗恋的男生多好多倍。和这样的人做姐妹,从没有过嫉妒,没人信吧。

我记得中学的时候,有一回夏安被厉害的女生锁在厕所里,那会儿校园没什么人,我等她放学,等了很久也没见人,后来发现她被锁住了。我站在被夏安拍得颤颤巍巍的厕所门前,放在门把上的手迟迟没有扭动,我也不知道自己在犹豫什么,一个邪恶的念头在脑子里像夏安击打门板那样击打我。然后我手一缩,无声无息地离开。

夏安不会知道,她永远也不会知道那天我没救她。我们是好姐妹。

第二天上学,夏安骑着自行车在楼下等我,她拍拍后座示意我上车。坐好后她摇摇摆摆骑了几米才稳当,我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衣服下摆。

“阿翔不载你上学吗?”我问她。

“分了。”听不出她什么语气,也看不到她什么表情。

“张志恒对你好吧,你早该跟他在一起的。”我不是故意说气话,这话说出口连我自己也吓到,心里砰砰直跳。

夏安猛的急刹车,两脚撑地停下来。她回过头奇怪地看着我,我才发现今天她没化妆,素净的脸让我有时光倒流的错觉。在她变脸之前,我拎着书包往公车站快步走去。

高中最后这一小段日子里,夏安和我形同陌路,就算每天在家楼下碰见,也不打招呼,各上各的学。我惊讶于她竟在最后这些日子突然用功。她之前对高考那种轻蔑不屑消失得无影无踪。她在较劲么,在和我暗暗较劲么?她终于承认把我当对手么?我不知道,我也不在乎,我要打败的,是我自己。

4.

夏牧回来了。她回来的那天,我失恋了。那个家里开桌球室的阿翔,他以为我劈腿,一脚踏两船,和张志恒在一起,他生很大的气,甚至打了张志恒。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搞清楚就使用暴力的人,这样的人我不喜欢,以后也不会喜欢了。

那天晚上,张志恒请我看电影,本想拒绝,看在电影是《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的份儿上,我去了。沈佳宜素净清纯的脸连我是女生也看着喜欢,何况那些头脑简单又热血的男孩。一样的高三时期,一样的青春时光,人家却那么努力爱着,努力追着,努力绽放最一尘不染的笑容。

我想,如果夏牧在的话,她一定会很欢喜,这是她喜欢的类型的电影。

翌日一大早起来,从楼下杂物室推出那辆搁置已久的自行车,是之前和夏牧合伙买的,买了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俩上学放学一块儿骑,她载我或我载她。再之后我交了男朋友,她就懒得骑了,坐公车一样方便快捷。她第一次遇见张志恒,就在公车上。

在我们像闺蜜那样能够分享彼此之间的小秘密的时光里,她毫不吝啬向我诉说她喜欢一个人的所有悲喜。很多事情她宁愿选择告诉我,也绝不在父母面前吐露半个字。

初三那会儿,她突然把长发剪了,剪到刚好盖过耳朵,然后拉着我说:“夏安,咱们去穿耳洞。”

她一脸平静地坐在凳子上,耳钉打在她的耳朵上时,她的脸纹丝不动,眼睛也没眨一下,完了之后她竟一脸惊讶:“这么快,穿了么?”当她摸着耳朵的时候,她笑了,像个特单纯的小孩。

夏牧,总让我惊讶。

她或许误会了什么,才会说出那样让人来气的话。说真的,我心里难受比生气要多得多。她背着书包朝公车站走去,摩托车突突的从她倔强的背影擦过,心里生出邪恶的念头,她若被车撞倒了,我乐意掏出手机叫救护车的。

有很多事情我懒得向人解释,被误会就被误会,别人爱怎么认为爱怎么说我都无所谓,可是被夏牧误会,比被人抽了耳光还难受。每天都要见到的人,只能面无表情的扫过对方同样面无表情的脸,转过头即刻给身边的同学扯出一个微笑来。

五月一个明媚的午后,落日余光打在我的脸上,本来趴着睡觉,纪律委员都懒得督促我,我从手臂里抬起脸,同桌用手肘碰了碰我,她说:“夏安,帮我抄一下黑板左边的两道题目,快要被擦掉写别的了,我抄右边。”

我抓起笔抄题,看起来就像班里寻常的学生在用功。作为一名快要高考的学生,我一直不太寻常,我的整个高中都那样不寻常,我都不知道自己努力做成一名坏学生问题少女的意图是什么。我拉帮结派,欺负过看不顺眼的同学,抢过别人的男朋友,扇过别人巴掌也被别人扇过巴掌,我不上不喜欢的课,和老师顶过嘴,迟到早退翘课更是家常,被处分记过的时候,年级主任对我一阵摇头叹息。这些一切最后只留给别人不值一提的回忆,充其量多一句“她呀,不良学生呗。”

其实我不知道考不上大学能干什么,于是发狠念书,虽然时日所剩无多,总得努力一把,没有遗憾才好。我不像夏牧那么名列前茅,每每月考都年级前五十,我的成绩排名从后边往上数估计快些。

我一旦下定决心发愤图强的事儿,多半会成功的。比如高二那年的校园十大歌手比赛,我和夏牧说,我一定要拿冠军,夏牧嘲笑我唱歌比她还难听。那阵子我每天关在房间练歌。当我拿到冠军的时候,站在灯光灿烂的舞台上寻找台下的夏牧,人群中,她端坐在塑胶椅上,手里捏着荧光棒,低着头,没有看我。我想向她证明我比她想象中优秀,我闪闪亮亮站在学校的舞台上,她不看我,是羡慕还是嫉妒呢?亦或什么也不是。

5.

高考转眼就过去了。分数出来后,待一切尘埃落定,夏安才知道夏牧考上北京的一所大学,念音乐,出乎她的意料。夏安勉勉强强进了乔城大学,是所大专院校,选了外语系。

夏牧去北京之前,和夏安单独吃了饭,一起看了场电影,她们没怎么说话,好像有什么大家都不能碰触的东西横在她们之间,表面上和好如初,她是她的好姐姐,她是她的好妹妹。

夏牧在北京,念了半年,遇上歌唱比赛,断然参加了。从海选到决赛半年时间里,她经历了很多。每次站在台上,她都会想起高中那年,她在人头攒动的台下看了一眼舞台上的夏安,那时她对自己说,将来我的舞台会比你更大更光芒。

她确实做到了。

她曾迷茫而又冲动地出走,回家后她不再害怕迷路。她和夏安之间千丝万缕的情谊一路走向万劫不复的地步。她曾经看清自己的对手,她打败了懦弱那一面的自己。如今,她站在全国总决赛的舞台上,面对的只有一个对手。对方戴着“3号”这样吉利的号码牌和夏牧戴着“1号”的牌子,手挽手从复赛一路走来,做了半年的好姐妹也难逃这样你死我活的下场。

夏牧,她知道自己会赢,她也知道自己会失去什么。

曾经,夏安试过把唱歌当做梦想,后来不了了之。她曾经觉得夏牧只会念书,循规蹈矩做个好学生,没有梦想,没有热血,就连喜欢一个人也偷偷摸摸。可是她突然惊醒,她根本就不了解这个和她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当她从屏幕上看到夏牧淡定地唱完一首歌,评委全亮起晋级的牌子,夏牧脸上绽放出一抹微笑,笑得那样从容,聚光灯打在她妆容精致的脸上。夏安忽然明白,当年她不看她的原因。

“夏牧最近很红呢,歌唱得可好听了。”

“是啊,她是我妹呢。”夏安扭头给好友一个微笑,低头继续按手机投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