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片讲述了两个来自西得克萨斯的青年,抢劫银行的故事,几次得手之后,老谋深算的德州巡警马库斯介入调查,于是一场警匪较量就此展开。
毫无疑问,这是一部犯罪影片,但随着各色人物的出场,浓郁的西部片气息不期而至。不论是罪犯还是警察,亦或是各种有台词的路人甲,都透露出西部牛仔的独特个性,他们随身带着枪,一脸的不在乎,语气懒散,言语粗糙,口无遮拦,甚至还会发表种族主义言论,在他们看来自由表达真实感受才是真理,所谓的文明礼仪、政治正确性只是一坨屎,而面对挑衅时,毫不手软的出拳和拔枪,又显现出他们的勇敢、好斗与热血。
没错,这就是一部西部片,然而它并不满足于展现西部片的传统魅力。随着匪徒的一路逃亡,抢劫背后的原因渐渐浮出水面。
两个劫匪是亲兄弟,他们家族位于西得克萨斯的农场,因无法偿还银行贷款,而面临被没收的困境,为了凑足贷款,兄弟俩不得已铤而走险。当他们将款项交给律师时,这个充满正义感的男人,言辞激昂的唾骂了银行在对穷困户土地收购中的种种卑鄙,然而,这种卑鄙是合法的。
如果说,哥哥坦纳因为自己的犯罪前科,已经是个有污点的人,那么弟弟托比则完全是一个清白的好人,即便成为劫匪,他依旧坚持着各种原则,不滥交、不杀人、只抢劫没收自家农场的那家银行等等,因而每当抢劫成功后,坦纳表现出的是不可抑制的兴奋,托比则总是愁苦而眉头紧锁,在内心,他并不认可抢劫的行为。
每个社会都会有些个品行恶劣的坏人实施犯罪,这是他们个人的错,但当一个社会中,好人也开始犯罪时,那一定是社会出了问题,显然在社会的正规法律体系中,他们无法存活或得到公正,犯法成了唯一的途径。
托比就是这样一个被环境所迫,走上犯罪道路的好人,而他的故事背后,是后经济危机时代,美国社会的真实写照。政府的量化宽松政策,在挽救经济数据的表象下,实质造成了更大的贫富差距,穷人们走投无路下,在罪与不罪的边缘徘徊,而资金充裕的金融机构,则将这看成了贱买穷人资产的好时机,此等恶性循环进一步加剧了社会的两极化。
这部有着西部片外表的电影,探讨的实际是美国当下的社会问题,而传统西部片中牛仔们在荒蛮原野上的开拓精神,在这里,变成了对现代资本体系的反抗。
然而,如同传统西部片,其道德规范的构建是一种非现实的神化,这部跳脱传统的西部片,为现实社会的冲突提供的也只是一种幻想式的解决方案,个人犯罪不是改变社会症结的有效途径,事实上,影片自身也未能完成沉醉于这种幻想,于是有了警探库玛斯这个人物。
出于对法律维护的基本底线,库玛斯被塑造成了完全正面的形象,他精明又积极办案,而鉴于故事的内在价值逻辑,他射杀了有污点的坦纳,却放走了好人托比,这一选择性的决定,全仰赖他的个人判定,而非法律。表面上,影片塑造的是一个身在体制却心有侠义的牛仔警察,但内在是故事本身在罪与不罪之间的纠结。
尽管,整部作品表达出了对资本主义的批判,但同时也展现了,资本主义对西部社会无可抵挡的渗透趋势,赶着牛群的牛仔诉表示自己的孩子不愿接班,托比的儿子面对父亲遗留的农场则是无所适从,而影片的结尾,美丽的草原上,一部部石油采掘机在托比的农场上不停的工作着,反抗资本体系的他,最终拥抱了资本主义......传统的西部文明终将成为历史。
有趣的是,见证西部传统文明终结的正是西部的前主人——印第安人。当印第安科曼奇族人和牛仔坦纳对视时,产生了一种时空对话的既视感,前者被殖民主义赶出了家园,后者将被资本主义夺去了土地,本该仇视的双方,因殊途同归的命运,变得惺惺相惜起来,坦纳以印第安人来形容自己,而库玛斯的印第安人助手帕克,则对牛仔的现状表示同情。
只是,时过境迁,印第安人早不再愤怒,帕克用极其平和的语气描述着银行对西部私人土地的吞并,也许在他看来,西部这片广袤而美丽的土地上,从来都是潮起潮落,也从不缺乏残忍与纷争,或许这才是最原始、最地道的西部文明。
美丽的西部草原上不停工作着的石油采掘机
当牛仔开始以抢劫银行为生时,不仅仅代表着社会的动荡,更代表着一个时代的远去。
当一个坏人知法犯法的时候,那可能是他自己的问题;但当一个好人决定触犯法律的时候,这可能就有社会的问题了——怎么会把好人也逼上了犯罪的道路呢?在电影中,虽然是两个警察和两兄弟的追捕和逃窜的关系,但真正的反派是银行。说到银行,连来自文明世界的律师也忍不住破口大骂;在警官询问目击证人的时候,那几个牛仔更是不屑的说“我足以目睹一个压迫我三十年的银行被抢劫”。两兄弟的铤而走险,反而成了底层人民为争取权益而呐喊并付出行动的力量,犯罪反而让人觉得底气十足。这种荒诞的感受正表达了其精准的政治控诉,确立了其“反抗”的主题。
但这好歹不是近百年前的西部地区,现实的美国不至于沦落到一定要用拳头说话的地步,于是就有了相对应的两位警官追捕的情节设定,这也是本片另一个主题“原则”。警官代表着原则,而兄弟二人中的弟弟也代表着原则,但二者有所不同——弟弟的原则是抢劫时不杀人、不抢不为难自己的银行,而警官的原则是维持文明世界现有的秩序。随着情节的推进,兄弟两的越线行为不断发生:哥哥先是抢了计划之外的银行,又在特殊情况下杀了人,这是所谓自身原则的破灭。 然而两位警官的.人设也让人对这两个“原则的守护者”充满怀疑:一个是即将退休、时常把种族言论挂在嘴边的老警探,一个是印第安裔警官,可见在他们之间会发生多少调侃和争吵。他们的不是人们心中想的完美警官,而两位罪犯也并非十恶不赦。影片中没有绝对的好坏之分,只有底层的反抗和警官对道义和原则的守护。
《赴汤蹈火》不满足于只展现西部电影的传统魅力,却也毫不吝惜地表现西部电影热血的本质。将翻译成“赴汤蹈火”无疑是出彩的,哥哥为争夺正常生活权利的弟弟赴汤蹈火,只为他弟弟的家庭能够完整并平安;白人警长为印第安裔警官赴汤蹈火,是一种民族间的妥协和融合的表现。哥哥对弟弟的那句“我爱你”,白人警长年近古稀却为好友怒而提枪的勇气,都是对男性传统情谊的回归。这种来自于原始情感上的热血,正是突破观众情感防线的利器。
《赴汤蹈火》的热血,体现在人物关系和性格上,而不是情节的跌宕起伏上。相反,电影在弱化戏剧冲突的同时,就是为了凸显其扎实的剧作、绝佳的摄影、精湛的表演和复古的音乐。以节奏之慢塑造情节张力,用观感之静突出人物情感。这种慢条斯理的叙事方式注定无法讨好所有人,却满足了特定的受众群体,这本身也许就是一种成功——更别说本片被全世界的媒体交口称赞。
《边境杀手》编剧泰勒·谢尔丹为《赴汤蹈火》撰写的剧本有意把格局控制在一定程度内,突出了这个现代文明大背景下尚存的“蛮荒”,把三个男人为自己的人生在德州原野中奋力拼搏的身影湮没在滚滚黄沙中。向来挑剔的媒体人们在赞扬什么?他们赞扬《赴汤蹈火》的一切。当一首首经典乡村名曲在电影中播放的时候,谁又会拒绝这种已经褪色的迷人过往呢?当一切尘埃落定,弟弟托比为自己离散的家庭找到了最终的归宿,避免了自己的子孙后辈和他们走上相同的道路,斩断了“贫穷”这个萦绕在家族历代的传染病根源。一桶桶昂贵的石油从农场地底钻探而涌出地表的时候,被经济压力逼迫的牛仔们最终还是选择了拥抱现代文明。
无论选择接受或为之感伤,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